新娘(第6/6页)

“告诉我,妈妈,奶奶的身体怎么样?”

“好像还好。当你和萨沙离开家,后来你打来电报时,奶奶读了电报就倒在地上了,躺了三天不能动弹。后来她老是向上帝祈祷,老是哭,而现在没有事了。”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嘀托、嘀托……”更夫在打更,“嘀托、嘀托……”

“首先要使整个生活都过得像透过三棱镜一样,”她说道,“换句话说,也就是,在我们的意识里,生活应分解成最简单的成分,就像分成七种基本颜色一样,对每个成分都得分别去加以研究。”

尼娜·伊万诺夫娜还说了些什么,以及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娜佳都没有听见,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

五月过去,六月到来,娜佳在家里已经习惯了。奶奶在张罗茶炊,深深地叹气。每天晚上尼娜·伊万诺夫娜都在讲自己的哲学。她仍像从前那样,住在家里,像一个寄食者,花每一个钱都得向祖母去要。房子里有许多苍蝇,房间里的天花板也好像变得越来越矮了。老奶奶和尼娜·伊万诺夫娜由于害怕遇见安德烈神甫和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因此不上街。娜佳常在花园里和街上走动,看那些房子和灰色的围墙。她觉得,城里的一切早已经老化了,过时了,只不过是在等着结束,或者是在等待一种年轻的、新鲜的东西的开始罢了。啊,要是这种新的、光明的生活能早日到来就好了,那时人们就可以正直而又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命运,意识到自己是对的,成为快活、自由的人!而这种生活迟早是要到来的!须知,那样一个时代会到来的,到那时候,像奶奶家的那种景况,即四个女仆没有地方住,只能挤在一个房间里,住在地下室里,住在肮脏的地方的景况,就不再存在,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会被忘记,不再有人记得了。同娜佳逗乐的就只有邻院的那些顽皮孩子们,当她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他们就会敲敲围墙,笑着逗她说:“新娘子!新娘子!”

萨沙从萨拉托夫寄来一封信。他用快活的跳舞似的笔迹写道:他在伏尔加河的旅行很成功,不过去萨拉托夫他害了一点病,嗓子哑了,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种差不多是坚信不疑的预感控制了她。她感到不快的是,这种关于萨沙的预感和思想并没有使她像从前那样激动。她强烈地想要生活,要回彼得堡去。她和萨沙的交往虽然是亲切的,但毕竟遥远了,遥远地过去了!她整夜没有睡,早晨坐在窗口下,谛听着。她真的听见了下面有人说话,慌张不安的祖母正在急忙地询问什么,然后便有人哭起来……娜佳来到楼下时,祖母站在墙角祈祷,满脸泪水。桌子上放着一封电报。

娜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很久,听着祖母哭,后来拿起电报读了。电报通知说,亚历山大·季莫菲伊奇,或者简称萨沙,由于肺病,昨天早晨在萨拉托夫去世。

祖母和尼娜·伊万诺夫娜去教堂安排祭祷,娜佳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很久,想着心事。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的生活已经像萨沙所要求的那样改变过来了,她在这里是孤独的,陌生的,无人需要的,她也不需要这里的一切,她与过去的一切已一刀两断,就像一切都烧掉了,消失了,连灰烬也被风吹走了一样。她走进萨沙的房间,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别了,亲爱的萨沙!”她想道,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种宽广辽阔的新生活,这种生活虽然还朦朦胧胧,充满神秘,但却在吸引着她,召唤着她。

她上楼回到自己房间里去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便向家人告辞,朝气勃勃、欢欢快快地告别了这个城市,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

(1903年)


  1. ◎参阅《新约全书·路加福音》第十五章浪子的故事。​

  2. ◎列夫·托尔斯泰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