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吉夫斯和老同学(第4/6页)

“少爷说得不错。”

“要是你能想个办法,让利透太太吃不到下午茶呢……还是别做白日梦了,吉夫斯。到了下午茶的时候,她已经到家了,要什么有什么。开车回去不过一个小时,而最后一场比赛4点刚过就能结束。到了5点钟,利透太太已经端坐在饭桌前,舒舒服服地享受黄油烤面包了。很遗憾,吉夫斯,你这个计划注定要失败。没希望。瞎炮一枚。”

“多谢少爷指正。少爷所言不虚。”

“不幸言中。唉,事已至此。现在只好进赛场去,找一两个庄家敲敲竹杠,解解气算了。”

唉,这漫长的一天呀。比赛我看得不大起劲。心不在焉的,大家明白这个意思吧?满腹心事。一匹匹跛马载着农夫在我面前踢踢踏踏地跑过去,我懒洋洋地半看不看。要想全情投入这种乡间集会,中午的那顿饱餐是必不可少的。除去午餐,接着如何?倦怠。一下午,我不止一次地发觉自己在暗暗责怪吉夫斯。我觉得他这是不中用了。就连个小娃娃都看得出,他那个破烂点子不可能奏效。

我是说,想想看:对普通女性来说,中午只要随便吃两块杏仁饼、半只巧克力泡芙、一杯覆盆子醋,就算是一桌子的盛宴了。她少吃一块三明治,怎么可能会闹脾气?当然不会。真是荒谬。傻得没法形容。吉夫斯这么自作聪明地一闹,唯一的结果就是让我觉得五脏六腑被一窝狐狸噬咬,并且强烈地想回家。

夜幕降临时分,炳嫂宣布,不如今天到此为止,打道回府。我听了,着实松了口气。

“伍斯特先生,不看最后一轮比赛的话,你不是特别介意吧?”她问。

“正合我意,”我恳切地说,“最后一轮比赛对我来说无所谓,或者根本没意义。而且我现在赚1先令6便士,就该见好就收才对。”

“我和劳拉都想回去。我就想早点回去喝口茶。炳哥说他要坚持看完,所以我觉着不如你开我们的车,炳哥和吉夫斯过后开你们的车。”

“好啊。”

“你认得路吧?”

“认得。沿着主路走到水塘那里转弯,然后横穿田野。”

“之后我可以给你指路。”

我叫吉夫斯去取车,不一会儿,我们就稳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秋日的下午很短暂,这会儿夜色笼罩,寒意料峭,仿佛起了雾,我的思绪尤其忍不住飘向热威士忌兑水,再加一片柠檬。我的脚稳稳地踩着油门,没用多久就跑完了五六英里的主路。

过了水塘再往东走,路面很荒凉,也不大平整,我不得不放慢速度。放眼全英国,我看就属诺福克郡的侧道最让人有走丢了的感觉。除了偶尔能碰到一两头奶牛,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我又忍不住想着那杯酒,越想就越神往。说来也奇怪,对于正中下怀的饮品,个人有个人的品位。这就是吉夫斯所谓的个体心理了。大概一些人会选麦芽酒,而派克呢,根据她在来的路上那一席话,她首选的提神醒脑剂是果皮泡温水,次一点的是她所谓的“果酒”。据她描述,调制方法是把葡萄干用冷水浸泡,再把一只柠檬榨汁兑进去。想必调好之后就是以狂欢之名呼朋唤友,第二天早上挖个坑把尸体埋了。

而本人呢,毫不犹豫,我的决心从未动摇过:威士忌兑水——重点在威士忌,这意思大家明白吧,H2O可以悠着点。隔着雾蒙蒙的田野,我仿佛看见酒杯在向我微笑、向我招手,似乎在说:“加油,伯特伦!快到啦!”我精神为之一振,踩油门的脚加上了劲儿,准备让仪表盘指针窜上60。

可事与愿违。那破玩意儿在35的刻度那里摆了摆,干脆罢工了。就这么突然地、出其不意地,只听咕噜噜一声,像生病的麋鹿那样,车抛锚不动了。没人会比我更觉得莫名其妙。就这样,我们走失在诺福克郡的某处,此时夜色愈浓,冷风阵阵,夹着鸟粪和饲料甜菜腐烂的气味,直刺脊梁骨。

后座的乘客发话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开了?你停下来做什么?”

我开口解释。

“不是我停了,是车。”

“车怎么会停了?”

“啊!”我直言不讳,尽显男子汉本色,“这可难倒我了。”

瞧,有些人经常开车,但对其原理却一无所知,我呢,就是这种人。我奉行的原则一向是上车、发动自动起动机,剩下的就看造化了。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就大喊童子军。基本上,我这一套体系百试不爽,但眼下却失灵了,因为方圆数英里内都没有童子军的踪迹。我对两位女客实话实说,结果派克回了一句“啐”,差点把我脑袋掀掉。打小以来,就有一窝的女性亲属认为我差十度就是个半傻子,因此对于这个“啐”,我俨然是个行家;派克这一声呢,可列入一等兵的队伍,无论是音色还是力度上,都不逊于我阿加莎姑妈。

“我去查查哪里出了毛病吧,”她冷静了些,“我最懂车。”

她下了车,开始探视此物的内脏。我有点想说,或许是由于脂溶性维生素缺乏症导致胃液情况恶化,但最后还是决定乖乖闭嘴。以本人向来敏锐的观察力判断,她此刻没这个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的确叫我给猜中了。这位小姐很不耐烦地捣腾了一阵子引擎,然后突然有了主意。检验之下,证明她想的不错。是油箱里没油了。空空如也。换句话说,脂溶性维生素含量为零。这就是说,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纯凭意志力把这老家伙弄回家。

既然如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桩倒霉事都赖不到我头上。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有了点底气,甚至还真心诚意地叹了一句“哎、哎、哎!”

“没油了,”我说,“想想看。”

“可是炳哥早上跟我说会把油加满的。”炳嫂说。

“大概是他忘了,”派克回答,“就他那个人!”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炳嫂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那什么。

“我就是说,他那个人,忘了加油不是很正常吗?”派克好像也有点激动。

“劳拉,我希望你不要动不动就批评我的先生。”炳嫂摆出了忠诚的太太模样。

“啐!”派克应道。

“也不要动不动就‘啐’!”炳嫂说。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派克回答。

“女士们,女士们!”我急忙说,“女士们,女士们,女士们!”

怪我太鲁莽。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明白。生活教给我们的第一堂课,就是在娇生惯养的小姐斗嘴的时候,身为男性,应该退到远处,蜷起身子呈球状,效法负鼠的明智战略,即一嗅到危险的气息,立刻倒地装死,甚至不惜披上黑纱,指示亲朋好友立在左右,感叹天妒英才。而我这么冲动地劝架,唯一的结果就是派克立刻将矛头对准了我,如同受伤的母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