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吉夫斯和老同学(第3/6页)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吉夫斯。”我说,“昨天晚饭的时候,派克小姐突然蹦出一句话,说胡萝卜是蔬菜中的上上之选,兼具补血美容的神奇功效。我呢,凡是补充伍斯特热血的,我都赞成,况且我很乐意给当地居民展示一下我红润而有光泽的脸颊,让他们乐呵乐呵。但是也不能以啃生胡萝卜为代价呀。因此,为免麻烦,我想你最好在给自己准备的三明治袋子里给本少爷带出一份,有备无患嘛。”

“遵命,少爷。”

他话音刚落,炳哥就来了。这么多天以来,我头一次见他这么喜气洋洋的。

“我刚刚在监督他们装午餐篮子,伯弟,”他开口道,“我一直守在管家身边,确保他们不会胡来。”

“没问题?”我不禁舒了一口气。

“放一百个心。”

“没有胡萝卜?”

“没有胡萝卜,”炳哥回答,“有火腿三明治,”他眼中放出淡淡的奇异的光芒,“牛舌三明治、罐头肉三明治、野味三明治,还有水煮蛋、龙虾、白切鸡、沙丁鱼、蛋糕,外加两瓶堡林爵香槟,还有白兰地——”

“听着正对路,”我说,“要是没吃饱,咱们还可以去酒馆。”

“什么酒馆?”

“赛场附近没有酒馆吗?”

“方圆几英里都没有。所以我才格外小心,午餐篮子无论如何不能出岔子。赛马场地就是一片没有绿洲的沙漠,称得上是死亡陷阱了。前两天有位仁兄告诉我说,他去年去过,等打开篮子才发现,香槟酒瓶碎了,结果沙拉酱和火腿泡在一起,然后又跟戈尔根朱勒芝士粘到一块,成了一块糨糊似的。都怪路上颠得厉害。”

“那他怎么办了?”

“哦,他一块儿吃了。没别的法子。不过他说,直到现在偶尔还觉着嘴里有那种味道呢。”

换作平时,要是听说这次要兵分两路——炳哥炳嫂开自己的车,派克坐我的车,吉夫斯在后面的折叠加座——我是不会乐意的。不过考虑到目前的情况,这样安排也自有好处。我是说,吉夫斯可以研究派克的后脑勺,加以演绎推理;而我则负责跟派克聊天,让他亲眼见识一下其人。

因此,一启程,我就率先打开了话匣子,这一路上,派克也是铆足了劲儿。到了赛马场,我心满意足地把车停在一棵树旁边,跳下车。

“你都听见了,吉夫斯?”我严肃地问。

“是,少爷。”

“不好对付?”

“不可否认,少爷。”

炳哥炳嫂走过来。

“第一场比赛要半小时才开始,”炳哥说,“咱们趁现在开饭吧。吉夫斯,去把篮子拎出来,不麻烦你吧?”

“先生?”

“午餐篮子呀。”炳哥虔诚地说,还微微舔了舔嘴唇。

“篮子不在伍斯特少爷的车上,先生。”

“什么?”

“我以为先生放在自己车里了。”

我头一次见到谁满脸的喜悦这么说消失就消失了。他拖着哭腔大喊一声。

“罗斯!”

“怎么了,小甜心?”

“鲁餐丸子!”

“什么,宝贝?”

“午餐篮子!”

“怎么了,亲爱的?”

“忘带了!”

“哦,是吗?”炳嫂回答。

坦白说,我对她的好感一落千丈。我一直以为她持有很健康的饮食观,和我的各位朋友没什么不同。记得几年前,达丽姑妈挖走了她家的法国厨子阿纳托,当时她当着我的面,点着达丽姑妈的名字一阵数落,用词让我甚为叹服。可现在呢,听说自己给困在一片破草原中间,没得吃没得喝,结果她的反应就是这么一句:“哦,是吗?”在此之前,我实在是没有充分意识到,她受派克的毒害竟然已经如此之深。

至于派克呢,我对她的好感更是跌到低谷。

“没带更好,”她搭腔了,炳哥听了好像被刀割了一样,“午饭最好不吃。非要吃的话,也只能吃几粒麝香葡萄、香蕉和胡萝卜条。众所周知——”

接着她不厌其详地讲起胃液,完全不考虑有男士在场是否相宜。

“听见了吧,宝贝,”炳嫂说,“不吃那些不消化的食物,你才会越来越健康快乐,所以没带真是件大好事呢。”

炳哥长长久久地望着她。

“我懂了,”他说,“那,失陪一下,我要找个僻静地方缓一缓,我不想人家指指点点。”

我瞧见吉夫斯别有深意地退到一旁,于是跟了过去,心里抱着一线希望。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带的三明治足够两个人吃了。其实三个人都够了。我吹口哨呼唤炳哥,他偷偷溜过来,于是三人在一片篱笆后面将就着补充了一下营养。之后炳哥跑去找庄家咨询第一场比赛的情况。待他走了,吉夫斯轻咳一声。

“噎着了?”我问。

“没有,少爷。谢谢少爷关心。我只是想说,希望少爷不要责怪我自作主张。”

“什么事?”

“出发前故意卸下午餐篮子,少爷。”

我浑身一颤,有如秋风中的白杨树。大吃一惊。心旌摇曳。

“是你,吉夫斯?”我觉着凯撒发现布鲁图手握利器刺中他的时候,声音就像我这样,“你是想说,是你从中作梗,我没用错词吧——”

“是,少爷,我认为这是最明智的做法。私以为,如果利透先生如早上所言饱餐一顿,鉴于利透太太目前的心理状态,如果让她看到,实在太过鲁莽。”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不错,吉夫斯,”我若有所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说炳哥有什么缺点呢,那就是一见到三明治,就情不自禁地放肆起来。我以前多次和他一起野餐过,他对付普通牛舌或者火腿三明治的手法,有如兽中之王撕咬羚羊。再加上龙虾和白切鸡,我承认,这幅画面给配偶看在眼里,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但是……纵然如此—无论如何……”

“少爷,我还有另一层的考虑。”

“是什么?”

“在凛冽的秋风中吹了一天,又滴水未进,利透太太或许会改变心思,对于派克小姐的饮食观不再推崇备至。”

“你是说,饥饿感啮咬之下,她听到派克念叨让胃液休假一天多么多么好,她会忍不住恶语相加?”

“正是,少爷。”

我大摇其头。虽然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但我不得不开口。

“快忘了吧,吉夫斯,”我说,“只怕你对异性的研究不如我彻底。对女性生物来说,不吃午饭是小事,或者根本不算事。女性对午饭的态度是出了名的轻浮随便。你错就错在把午餐和下午茶弄混了。有言道,地狱之火也比不上想吃下午茶而不得的女人。此种情况之下,就连最和善的女子也变成了炸弹,一丝火星子都能点着。但午餐可不会,吉夫斯。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像你这种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