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有爱者必圣洁自己(第4/6页)

“怎么可能这么快。”

“是,少爷。”

“是根据个体心理吧?”

“正是,少爷。”

我不禁失望地摇摇头,心头兜起一阵怀疑。

“那,说来听听吧,吉夫斯,”我说,“不过我看希望不大。你刚到,不可能知道小托发生了多可怕的变化。你依据的大概还是上次见面时对他的那点了解吧?白费劲,吉夫斯。这个小兔崽子不肯让这5镑逃脱自己的魔掌,如今是一派道貌岸然,做得滴水不漏。我嘲讽过他的腰线、挖苦过他的学校,他也只是淡然一笑,像只半死不活的鸭子。你明白了吧。不过呢,咱们还是听听你的建议吧。”

“少爷,我想为今之计,最好是由少爷去请求特拉弗斯夫人,让夫人邀请塞巴斯蒂安·莫恩小少爷前来小住。”

我又一阵摇头晃脑。我觉得这个计策简直是臭鸡蛋,而且还是顶级臭鸡蛋。

“那有什么鬼用?”我不是没有一点尖酸的,“干吗要请塞巴斯蒂安·莫恩?”

“他有一头金色鬈发,少爷。”

“那又怎样?”

“性格再和善之人,对长长的金色鬈发也要忍无可忍。”

嗯,这倒是有点道理。话虽如此,我也没有为之雀跃。或许一见塞巴斯蒂安·莫恩,小托钢铁般的意志防线就会崩塌,继而对其人百般摧残迫害。但我还是没抱太多希望。

“或许吧,吉夫斯。”

“我自认没有过于乐观,少爷。少爷应该记得,莫恩小少爷除了一头鬈发,性格上也并非讨人喜欢。他常常肆无忌惮、口无遮拦,我想托马斯小少爷见到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孩子如此,大概会心生厌恶。”

我之前隐约觉得有什么疏漏来着,这会终于知道是什么了。

“慢着,吉夫斯。假设小塞巴斯蒂安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五毒俱全,他对邦佐的影响难道不是和小托一样吗?要是咱们的选手对他动起手来,那咱们不是傻眼了。别忘了,邦佐已经落后了20分,而且胜算越来越低。”

“料想不会发生这种状况,少爷。特拉弗斯小少爷心有所爱。在13岁的年纪,爱会产生极强的束缚力。”

“嗯,”我心下沉吟,“那,不妨试试,吉夫斯。”

“是,少爷。”

“我叫达丽姑妈今天晚上就写信给西皮。”

小塞巴斯蒂安两天后就到了,不得不说,一看到他,我之前的悲观顿时消减了大半。有种人脸上就写着找打,叫有正义感的男孩子看了,忍不住把他引到僻静的角落拳脚相加。塞巴斯蒂安·莫恩就是这种人。我看他像极了小公爵方特洛伊。我密切留意小托和他相见时的反应,只见小托眼中精光一闪,就像印第安酋长——譬如说钦加哥或者“卧牛”[5]吧——马上要拔出剥皮刀。就是那种准备动手的气势。

握手的时候,小托显得很拘谨,这是不假,只有目光如炬的旁观者才能察觉到他已经心乱如麻。反正我是发现了,并且立即传唤吉夫斯。

“吉夫斯,”我说,“要是当初不看好你的计划,我现在收回意见。我相信你找到了门路。我在撞击发生时一直留意小托,发现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果然,少爷?”

“而且站都站不好,耳朵也呼扇呼扇的。总之,他就是一副意志竭力抵抗、奈何身体太虚弱的样子。”

“是吗,少爷?”

“是的,吉夫斯。我切实感到了那种一触即发的张力。明天我叫达丽姑妈带这两个累赘去乡间玩儿,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任他们撒野,剩下的就听凭本性咯。”

“好主意,少爷。”

“何止是好,吉夫斯,”我说,“简直是绝了。”

知道吗,随着年纪渐长,我越来越深信,世上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绝了”。我已经无数次地目睹看似板上钉钉的事鸡飞蛋打,以至今日,我坚持这种超然物外的怀疑论,已很难被说动。偶尔有人在“螽斯”等场所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怂恿我投资某匹好马,据说是无论如何不会输,就算刚起跑就被雷劈也不怕。但伯特伦·伍斯特只是摇头作罢。他看惯了世事无常,知道不可百分之百地相信任何事。

要是有人事先对我说,我那小托表弟和塞巴斯蒂安·莫恩这种顶级烦人精相处一段时间下来,非但没有摸出小刀剪掉对方的一头鬈发、一路紧追把对方逼近泥塘,反而因为对方脚上磨起了泡而把那个可恶的小子一路背回家,我准会嗤之以鼻。我晓得小托,见识过他的作品,还亲眼看到他下手。哪怕是为了5镑奖金,他也不会犹豫,对此我深信不疑。

可是结果呢?就在黄昏的静谧中,小鸟温柔地呢喃,自然万物低吟浅唱着幸福与希望,打击从天而降。我当时正在凉台上和安斯特拉瑟老先生聊天,突然间看到车道转角处冒出两个孩子的身影。只见塞巴斯蒂安由小托背在背上,摘了帽子,金色鬈发在风中飘来荡去,哼唱一首歌词残缺不全的滑稽歌曲;而小托呢,虽然因为重负弓着腰,却是毅然决然,迈动沉重的步子,脸上还是那个可恶的圣人般的微笑。他走到台阶前,卸下塞巴斯蒂安,过来和我们说话。

“塞巴斯蒂安鞋里露了个钉子,”他声音低沉,满是仗义,“走起路来脚很痛,所以我背他回来了。”

只听安斯特拉瑟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

“一直背到家?”

“是,先生。”

“就这么顶着大太阳?”

“是,先生。”

“那他不沉么?”

“有一点,先生,”小托说着,又亮出圣人招牌,“可是让他走路的话会很痛的。”

我起身就走。真是忍无可忍。要说有哪位古稀之人眼看又要给人加奖励分,那就是安斯特拉瑟老先生无疑。奖励分的形状都在他眼中闪闪发光。我进了屋,看到吉夫斯在我的卧室里,正瞎捯饬领带之类的玩意儿。

他得知消息以后,微微撇了撇嘴。

“情况严重,少爷。”

“非常严重,吉夫斯。”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少爷。”

“你担心?我可没有。我全心全意地以为小托会把小塞巴斯蒂安宰了。我对此寄予厚望啊。由此可见,金钱欲是多么强大。这是商业化的时代啊,吉夫斯。我小时候,可是心甘情愿放弃5镑,让塞巴斯蒂安这种臭小子得到应有的教训。我会认为这钱花得值。”

“少爷只怕是误会了托马斯小少爷的动机。他之所以忍住本能的冲动,并不只是为了这5镑奖励。”

“呃?”

“他洗心革面的真实理由,我已经打探到了,少爷。”

我一头雾水。

“是宗教,吉夫斯?”

“不,少爷,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