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艺术的点缀(第4/6页)

我瞪了他一眼。当然,对他根本是白费。

“真遗憾,你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我说。我这话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明白吧?

“我怎么没想到,”卢修斯·皮姆答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得不惜一切代价——”

“嗨,行了,”我说,“行行。”

“你不生气?”卢修斯·皮姆有点意外地瞧着我。

“啊,怎么会!”

“太好了,”卢修斯·皮姆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要是让比阿特丽斯知道果儿拉迪斯,那可就遭殃了。伍斯特,我敢说你也发现了,女同胞要是逮到机会教训人,对方也是女同胞的话,那可比对男同胞下手要狠一倍呢。而你,身为男性,准会万事顺利。一夸脱各类玫瑰、几个微笑、一两句体己的话,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她就跟你冰释前嫌了。只要出好牌,不出5分钟,你跟比阿特丽斯就会相视大笑,玩起丢手绢来了。不过呢,千万别让斯林斯比真汤兄发现。他特别爱吃我姐的醋。好了,老兄,抱歉得很,我得送客了。医生嘱咐我这两天不能说太多的话。而且这会儿也该晚安了。”

我越琢磨越觉着送玫瑰的点子可行。卢修斯·皮姆这个人我虽然不喜欢——不错,要是让我在他和蟑螂之间选一个做旅伴,老蟑还会略略胜出一筹——但他的战略无疑是正确的。既然他的建议不错,那我决定听他的。第二天,我10点一刻起了个大早,吞下补充体力的早餐,然后跑到皮卡迪利花店。这事可不能交给吉夫斯。这种任务重在亲力亲为。我不惜花了几镑的价钱,选了一大捧花,附上名片,一起送到希尔街,然后去“螽斯”打了个尖,来了一杯提神剂。我一般没有上午喝酒的习惯,但预计这天上午会相当特别。

返回公寓的时候将近正午。我走进客厅,试着调整心态,预备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当然,这事儿无法避免,但我也知道,场面不会好看,不是你白发苍苍时在壁炉前烘着脚趾想起来忍不住会心一笑那种。是生是死全看那束玫瑰的。要是斯林斯比给哄开心了,那就好办了。但要是没哄开心,那伯特伦就要遭殃。

时钟嘀嗒,但她还是没来。八成是爱赖床。想到这一点,我受了一点鼓舞。据我对女士的了解,越是早起的主儿,心性就越歹毒。就拿我阿加莎姑妈来说吧,她总是跟云雀一个时辰醒,瞧瞧她。

但话说回来,这条规律也不总是成立,过了一会儿,我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把推杆取出来,拿酒杯当球洞,练习击球。要是这个斯林斯比果然符合我偶尔悲观时的想象,那我也提高了球场上靠近球洞的技巧,总算有点收获。

正当我铆足了劲儿对付一记棘手球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急忙收起杯子,把推杆往长沙发后面一扔。我觉着,要是让这位女士发现我还有心思搞“玩物丧志”,她一定觉得我全无悔意、没心没肺。我正了正衣领,板了板背心,努力在脸上安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忧郁表情,既不是兴高采烈,又不失欢迎之意。我看着镜子,觉着没问题,于是保持着这个表情,等着吉夫斯开门。

“斯林斯比先生到。”吉夫斯通报。

说完,他关上门扬长而去,屋子里只剩我们俩。

有那么一会儿,彼此都没有要打开话匣子的意思。本来我等的是斯林斯比太太,结果来客却和她全然不同——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人——惊讶之下,声带似乎受了些影响。而客人好像也不打算寒暄几句,他站定了,是内心强大、惜字如金的类型。估计只有这种人才有能力生产出叫人信服的速食汤吧。

“斯林斯比三味真汤”模样像罗马皇帝,眼神犀利直指人心,下巴前伸。我觉着他一直死盯着我,叫人好不自在。没看错的话,他还在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见到我就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坦白说,我心里一片茫然。当然,我从不假装自己是那种“万人迷”,就是常读杂志封底宣传的小册子培养出的那种性格,但毕生中也从没有谁瞟了我这张老脸一眼,就立刻要口吐白沫的。一般情况下,大家第一次遇见我都对我视而不见。

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担负起主人的义务。

“斯林斯比先生?”

“的确是我。”

“刚从美国回来?”

“今天早上刚下飞机。”

“比预计的要早,啊?”

“想必是。”

“幸会。”

“很快就不是了。”

我没接话,忙着喘气。我刚刚意识到了事情原委。这家伙到了家,见过太太,得知了这场意外,于是火速赶过来,要给我以颜色。看来那些玫瑰并没能哄好那位女同胞。我看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力哄哄这位男同胞。

“想喝点什么?”我问。

“免了!”

“抽烟吗?”

“免了!”

“请坐?”

“免了!”

我再次词穷了。这些戒烟戒酒戒坐的家伙可不好应付。

“先生,收起你的嬉皮笑脸!”

我瞧了一眼镜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副似笑非笑的忧郁表情有点抻开了。我急忙收敛回去,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好了,先生,”真汤兄说,“言归正传。我想我的来意不说你也明白。”

“是,当然,绝对明白。区区小事——”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差点把壁炉架上的花瓶掀翻。

“小事?这么说,你认为是小事,啊?”

“这个嘛——”

“让我告诉你,先生,当我发现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有个男人一直纠缠我太太,我绝不认为这是小事。并且我打算,”汤兄恶狠狠地搓着双手表示威胁,眼中也越发精光四射,“让你认同我的看法。”

莫名其妙,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袋瓜有点晕乎乎的。

“呃?”我说,“你太太?”

“你没听错。”

“肯定是搞错了。”

“是,错的就是你。”

“我不认得你太太啊。”

“哼!”

“见都没见过。”

“啐!”

“实话实说,真没见过。”

“呸!”

他仔细地打量了我一阵。

“你敢否认送过花给她吗?”

我的心翻了两个后空翻。我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

“花!”他接着说,“玫瑰花,先生,大朵大朵可恶的玫瑰。船都能给它们压沉。小别针上还别着你的名片——”

他喉咙里仿佛汩汩作响,不言语了。我发觉他正盯着我身后看。我一转身,只见门口——我之前没注意到门开了,因为上述对话期间我一直谨慎地往门口方向撤退——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士。一瞥之下我就心知肚明。和卢修斯·皮姆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女性,如果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这就是比阿特丽斯姐姐,那个“不好惹的”。我立刻明白了。她出门的时候玫瑰还没送到,趁我在“螽斯”补充体能期间,尚未被哄好的她悄悄溜进公寓,这会儿她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