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艺术的点缀(第2/6页)

“少爷不觉得色系过于艳丽?”

“我没发觉,吉夫斯。还有呢?”

“这,私以为彭德尔伯里小姐笔下的少爷,似乎一副馋相。”

“馋相?”

“好似狗儿望着远处的骨头,少爷。”

我纠正了他的错误观点。

“吉夫斯,这压根就不像狗儿望着远方的骨头。你说的那个表情叫作‘含情脉脉’,凸显‘灵魂’。”

“我懂了,少爷。”

我进入下一个话题。

“彭德尔伯里小姐说下午可能过来看看画像。她来了没有?”

“来了,少爷。”

“但没留下?”

“是,少爷。”

“你是说她走了,啊?”

“正是,少爷。”

“她没说再来什么的?”

“没有,少爷。我想彭德尔伯里小姐并没有再来的打算。少爷,她有些激动不安,表示要回画室小憩。”

“激动不安?不安什么?”

“因为出了一点意外,少爷。”

我忍住抓耳挠腮的冲动,只在脑子里抓挠了一下。

“你是说她出了意外!”

“是,少爷。”

“什么意外?”

“是汽车事故,少爷。”

“她受伤了没有?”

“没有,少爷,受伤的只有那位先生。”

“哪位先生?”

“彭德尔伯里小姐不幸撞倒了大厦斜对面的一位先生,致使对方腿部轻微骨折。”

“真糟糕!不过彭德尔伯里小姐没事?”

“身体状况俨然良好,少爷,但精神上颇有压力。”

“那当然,她本性那么美好那么善良,自然的。小姐家的,活在这世界上多不容易啊,吉夫斯,多少人急着往她车轮子底下撞,排了老长一队,没完没了的。她一定吓坏了。那个笨蛋呢?”

“少爷指那位先生?”

“对。”

“他正在少爷的备用卧室,少爷。”

“什么?”

“是,少爷。”

“在我的备用卧室?”

“是,少爷。彭德尔伯里小姐希望把他安置在那儿。她还吩咐我给对方身在巴黎的姐姐拍电报,通知她这场意外。此外我也叫了医生,医生叮嘱病人应暂时in statu quo[1]。”

“你是说,那个死人不一定要待到什么时候?”

“是,少爷。”

“吉夫斯,这有点过分了!”

“是,少爷。”

我这话是真心的。该死。我是说,一个姑娘可以尽管当天仙、俘虏男性的心什么的,但她总没有权力把别人的公寓当停尸间使唤啊。不得不承认,我的热情一下子消减了几许。

“那,我最好过去自我介绍一下。我毕竟是主人。他有名字没有?”

“他姓皮姆,少爷。”

“皮姆!”

“是,少爷。彭德尔伯里小姐称他为卢修斯。皮姆先生本是想过来看彭德尔伯里小姐的画作,他刚走上车行道,碰巧对方转弯。”

我向备用卧室奔去,心里极度不踏实。不知道各位追求姑娘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鬈发情敌,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你最不希望的就是该情敌摔断了腿,留在你府上不走了。不说别的,单是这种局面就让他明显占了上风。瞧,他往那儿一倚,把玩着一粒葡萄,容颜苍白,引人注目,成了姑娘家关心同情的对象,而你呢?西服笔挺,配着鞋罩,脸颊上泛着讨厌的健康的红晕。我觉着这苗头有点不妙。

卢修斯·皮姆倚在床上,披着我的睡衣,抽着我的香烟,正在读探案小说。他冲我挥了挥香烟,我觉着那姿势大有屈尊俯就的意味。

“啊,伍斯特!”他说。

“少跟我来‘啊,伍斯特’!”我不客气地回敬,“你什么时候走?”

“一个星期左右吧,我想是。”

“一个星期!”

“左右。医生说暂时一定得静养,所以呢,不好意思,老兄,我得请你注意别大声说话。轻声细语才是正道。好了,伍斯特,关于这场意外,咱们得有个默契。”

“你确定不能挪地方?”

“不错,医生说了。”

“我觉着应该再找个人问问意见。”

“没用,好伙计。他特别强调过,而且人家明显是专业的。不用担心我在这儿住得不舒坦,我能应付。这张床挺好的。好了,回到意外的话题。我姐明天就会来,她会非常激动,我可是她最钟爱的兄弟。”

“是吗?”

“不错。”

“你们兄弟几个?”

“六个。”

“你还是她最钟爱的?”

“对啊。”

我觉着剩下那五个准保是非人类,但我忍住没说。咱们伍斯特懂得三缄其口。

“她嫁给了斯林斯比,‘斯林斯比三味真汤’那位。那个家伙有的是钱。但我偶尔问他借点儿给手头紧的小舅子,你以为他借吗?”卢修斯·皮姆恨恨地说,“没门,先生!算了,这事儿没关系。重点是我姐特别疼我,因此,要是让她知道开车放倒我的人是可怜的小果儿拉迪斯,她大概要告她、迫害她,总之是把她大卸八块。决不能让我姐知道真相,伍斯特。我以名誉恳求你,对这事闭口不言。”

“那是自然。”

“我很高兴,你一下子就明白了。看来你没大家说的那么弱智嘛。”

“谁说我弱智?”

皮姆微微扬起眉毛。

“难道没人说?”他反问,“啧,啧。算了,反正咱们说好了。我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故事,就只好跟我姐说肇事司机没停车就跑了,我没看清车牌号。好,你出去好吧。医生反复强调要我静养。而且我还想继续读故事呢。大反派刚往女主角的烟囱里扔了一条眼镜蛇,我得陪在她身边呀。读埃德加·华莱士[2],不入迷是不可能的。我需要什么会按铃的。”

我走回客厅,看见吉夫斯正盯着那幅画,表情僵硬,好像很痛苦。

“吉夫斯,”我说,“皮姆先生大概是撵不走了。”

“是,少爷。”

“至少是眼下。明天,他姐姐斯林斯比太太,就是‘三味真汤’那个斯林斯比,也会加入咱们。”

“是,少爷。我给斯林斯比太太拍电报时将近4点,若电报发到时她在酒店,那么她就会赶明天下午的轮船,抵达多佛港——抑或选择另一条路线,抵达福克斯通港——继而搭上7时许抵达伦敦的那趟火车。她可能首先返回伦敦的居所——”

“对,吉夫斯,”我说,“对,是个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人情味。你日后可得谱个曲子唱出来。但现在,有件事你得牢牢记住。千万不能让斯林斯比太太知道,把她弟弟撞成两截的人是彭德尔伯里小姐。因此,我得请你在斯林斯比太太到来之前去跟皮姆先生对好口供,知道他要怎么编故事,并准备好把全部细节编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