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吉夫斯和欢乐圣诞季(第4/5页)

“别打哑谜!”我这热情的主人说。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没有很好地传达轻松愉快的本意。

我强自镇定心神。

“真是太对不住啦,”我真心实意地说,“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是大皮呢。”

“烦请你对我说话不要用那些愚不可及的俗语。我怎么‘大皮’了?”

“这不是形容词,知道吧。我觉着仔细分析呢,应该算名词吧。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是你侄子呢。”

“你以为我是我侄子?我怎么会是我侄子?”

“我是想说,我以为这是他的卧室。”

“我和他换了房间。本人有恐火症,万分不喜欢睡在楼上。”

这场会面从开始到现在,我终于有了点底气。面对这么不公道的行为,我一时间忘了自己大难临头的处境,找回了刚才丧失的风骨。对这个爱穿粉睡衣的懦夫,我甚至心生鄙视厌恶。就因为他怕被烧死,宁可叫大皮代他去做烤肉;就因为他自私自利,害我这个精心筹划的计谋就这么泡了汤。我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好像还哼了一哼。

“我以为你的男仆转告过你了,”罗德里克爵士说,“我们打算换房间的事。午饭前不久我遇见他,就吩咐他知会你。”

我脚下直打跌。没错,不是夸张,我就是直打跌。这句话听来不可思议,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只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吉夫斯早就知道,我打算拿织补针对付的床铺上躺着的是这个老不休,可他就是由着我往火坑里跳,故意不言不语,这简直不可置信。或者可以说,我呆若木鸡。不错,真正是呆若木鸡。

“你跟吉夫斯说过要睡这间房?”我结结巴巴地问。

“不错。我知道你和我侄子多有来往,不希望你找错了人打扰我。坦白说吧,我压根也没想到你会在凌晨3点来。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他突然大喝一声,火气窜了上来,“挑这个时候鬼鬼祟祟地四处探视?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发现棍子还在手里攥着。我对天发誓,因为得知吉夫斯的所作所为,我心中情绪跌宕起伏,因此这一发现叫我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我说,“哦,对。”

“‘哦对’是什么意思?是什么?”

“呃,说来话长——”

“反正是漫漫长夜。”

“是这样的。请你试想一下,几周前,我在‘螽斯’吃过晚饭,一派怡然自得,没招谁没惹谁,若有所思地点上一根烟——”

我住了口。我发现他根本没在听我说话,而是瞪眼瞧着床尾,好像瞧入了迷:这会儿床尾处正滴答滴答往地毯上掉水滴。

“老天爷!”

“——若有所思地点上一根烟,开开心心地天南海北——”

我再次住了口。他这会儿掀开了被子,正定睛望着热水袋的尸首。

“这是你干的?”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仿佛被掐住了咽喉。

“呃——是。实话实说,的确是。我正要说——”

“你姑妈还费尽心思,叫我相信你不是疯子!”

“我不是啊,真的不是。听我解释嘛。”

“不必了。”

“原因是——”

“肃静!”

“好嘞。”

他用鼻孔做了几下深呼吸练习。

“我的床湿透了!”

“其实是因为——”

“住嘴!”他喘息了一阵子,“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白痴,”他说,“烦请你告诉我,你下榻的卧室是哪一间?”

“在楼上,‘钟表室’。”

“多谢,我找得到。”

他冲我扬起眉毛。

“我打算下半夜在你的卧室里度过,”他说,“想来能找到适合安寝的床铺。你就在这里留宿吧,别亏待了自己。祝你晚安。”

他说完就闪人了,留下我形单影只。

哼,咱们伍斯特可是行伍出身,懂得逆来顺受。但要说我有多么安于现状,那可有点歪曲事实。我扫了一眼床铺,立刻明白睡觉是没指望了。金鱼或许可以,但伯特伦可没这个本事。我四下里张望了一圈,觉得今晚要是还想稍事休息的话,也只有在扶手椅上将就一下了。我从床上捡了几个枕头,把壁炉毯往膝上一盖,坐到椅子上,开始数羊。

可惜并没有什么作用。脑袋瓜这会儿过于兴奋,一点睡意也没有。每次刚要睡着,吉夫斯赤裸裸的奸诈的背叛行为就浮现在我脑海里;此外,夜色渐深,寒气也愈重。我开始琢磨今生今世还有没有睡着的一日,这时肘边传来一声“少爷早”,惊得我“腾”地坐起身。

我发誓,我真心以为自己睡着了不过一分钟而已,但看来并非如此。这会儿窗帘大开,阳光直射进室内,吉夫斯正托着茶盘站在我身边。

“圣诞快乐,少爷!”

我虚弱地伸出手,接过滋补的热饮。一两口下肚,觉得恢复了一点人样。此刻我只觉四肢酸痛,穹顶如同灌了铅,但总算有了一点思考能力。我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坚毅冷峻,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你是快乐了,啊?”我说,“不妨告诉你,这基本取决于‘快乐’一词的定义。还有,你要是以为自己还快乐得起来,那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吉夫斯。”我又灌下半盎司茶饮,口气冷冷的,不疾不徐,“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昨天晚上这间房的住客是罗德里克·格罗索普爵士,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少爷。”

“你承认了!”

“是,少爷。”

“但你却故意瞒着我!”

“不错,少爷。我以为这不失为明智之举。”

“吉夫斯——”

“请容我解释,少爷。”

“说呀!”

“我知道,对此事缄口不语的后果可能是免不了一场尴尬,少爷——”

“原来你知道,啊?”

“是,少爷。”

“你猜得还真准。”我又嘬了一口武夷茶。

“但我以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有利无害。”

我本来想插一两句机灵话,但他只顾着说下去,没给我机会。

“我以为,依少爷的心思,或许三思之后,少爷宁愿和罗德里克·格罗索普爵士一家保持距离,而不是改善关系。”

“我的心思?我什么心思?”

“我指的是少爷和霍诺里娅·格罗索普小姐的婚约。”

我一个激灵,仿佛一股电流穿过体内。他这句话倒是给我打开了一条新思路。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醒悟到之前是错怪了这个老实人。我一直以为他是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其实他是在拦着我往里跳啊。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那些故事:一个旅人连夜赶路,随行的狗突然咬住他的裤脚不放,任他反复喊“退下,先生!你想做什么,阿旺?”那狗总是不肯松口。旅人火气直冒,忍不住破口大骂,但那狗只管死死咬着。此时,月光突然从云层间射出来,旅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再迈一步,就要——嗯,好了,大家都懂了吧?我想说的就是,我这会儿有了亲身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