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吉夫斯和欢乐圣诞季(第3/5页)

“这,少爷——”

我举手制止。

“吉夫斯,”我说,“休再多言。棍子,一根;针,一副,织补用、需尖利。今晚11点半备齐,不得有误。”

“遵命,少爷。”

“你知道大皮睡哪间卧室吗?”

“我去一问便知,少爷。”

“那去问清楚,吉夫斯。”

不出几分钟,他就传来必要的情报。

“格罗索普先生在‘护城河室’下榻,少爷。”

“具体位置?”

“楼下第二扇门,少爷。”

“好嘞,吉夫斯。衬衫饰纽系好了?”

“是,少爷。”

“袖口链扣呢?”

“好了,少爷。”

“那给我套上吧。”

此番事业——受合格公民的义务感驱使——我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我不是锱铢必较的人,但我觉得——换作别人也准这么想——要是大皮这种人不受到应有的惩罚,那社会和文明还如何长足发展下去?完成这项重任艰难重重,要历经困苦磨难:我得坚持到凌晨时分,还得穿过冷飕飕的走廊。但我没有临阵退缩。毕竟咱们继承了家族传统:伍斯特先祖可是东征十字军出身的。

不出所料,圣诞前夜少不了狂欢活动什么的。先是村合唱团聚在门口唱起了颂歌,然后有人建议跳舞,跳完舞大伙儿开始天南海北一阵聊,等各自回房就寝的时候已然凌晨一点半。经过全方位的考虑,我认为,为安全计,这场小小的出征至少得等到两点半。不得不承认,我没有爬进被窝,就此结束这一天的劳作,是下了极大决心的。如今的我不大适应夜生活。

到了两点半,外面一片寂静。我抖掉睡意,抓起针棍,开始向走廊进发。转眼间,我就到了护城河室门口。我停下脚步,转动门把手,发现门没锁,于是走了进去。

想必小偷——我是指以此为生的专业人士,就是一周工作六晚全年无休那些——站在陌生人黑漆漆的卧室里能做到面不改色。但对于毫无经验的我,此刻不禁有点望而却步,直想轻轻带上门,转身回房睡觉去。但是,我拿出伍斯特血液里斗牛犬的气概,提醒自己说,过这个村估计永远没这个店了。就这样,我总算坚守阵地,熬过了最初那一分钟。懦弱感退去,我伯特伦又找回了自己。

刚溜进屋子那一瞬间,一片黑黢黢的,就像进了煤窑;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环境。窗帘没有完全合拢,借着光亮,约莫看得出室内布局。床摆在窗户对面,床头倚着墙,床尾,也就是露出一双脚的方位,正对着我。以此推断,所谓的“种下恶果”之后,应该可以迅速脱身。好了,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还挺棘手的:确定热水袋的方位。我是说,这种需要手脚利落、不着痕迹的活儿,万万不能杵在人家床脚,拿着织补针对毯子一阵乱扎吧。因此,在采取决定性步骤之前,务必先探明热水袋的位置。

枕头那边传来响亮的呼噜声,我听在耳中大感快慰。理智告诉我,能打出这种鼾声的,自然不会被小小的动静惊醒。我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伸手小心翼翼地在被面上摸索,不一会儿就摸到鼓鼓的热水袋了。我于是用织补针瞄准方向,抓紧棍子,直戳下去。事成之后,我拔出凶器,轻手轻脚地向门边撤退。用不上眨眼的工夫,就能溜出房间直奔卧室安枕无忧了。但就在此时,突然传来“咣啷”一声响,我直吓得脊梁骨都要飞了,与此同时,床上的肉身像弹簧玩偶一样“腾”地坐起身,大喝一声:

“是谁?”

由此可见,最煞费苦心的战略决策可能正是导致功亏一篑的原因。为了方便全身而退,我刚才特地没关门,这会儿见鬼的门突然“嘭”一声关上了,声效如同炸弹。

对于为何会爆炸,我并没有多作考虑,因为我正忙着琢磨另一件事。我紧张地发现,虽然不知道床上的人是谁,可以确定的是,那绝不是大皮。大皮的嗓音高亢刺耳,比较像村合唱团的男高音飙高音走调了。但床上这位的嗓音介于末日号角和饿了一两天的老虎嚷着要开饭之间。这声音恶声恶气,如同锉刀,就像在高尔夫球场,你们四个正慢慢悠悠地击球,结果退役上校组传出一嗓子“让开”的那种。这声音中缺的就是友善、柔和、鸽子般的低吟浅唱,一听便知是敌非友。

我不敢久留,拔腿冲到门边,拉开门把手,夺门而出,一摔门。在很多方面来说,我或许是个笨坯——阿加莎姑妈对此随便就举出不少例证;但在是否该原地不动的问题上,我最清楚不过。

眼看我就要以破纪录的速度冲过走廊奔上台阶,突然间却被不知什么东西牵扯住了。前一刻,我还是虎虎生风脚不点地,这一刻,我的脚步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截住,好像脖子上拴了绳索似的。

知道吗,有时候我不禁想,莫不是命运故意跟你找碴儿,故而生出何必继续抗争下去之感。这天晚上的温度比冷得要命还要低那么一点,因此我这次“出征”特地披上了晨衣;就是这件破袍子给门缝夹住,在危急时刻陷我于不义。

接着门开了,灯光瞬间洒过来,那叫喊之人抓住了我的胳膊。

此人原来是罗德里克·格罗索普爵士。

接下来是一瞬间的静止。约莫3.15秒的时间里,我们俩就站在那儿大眼瞪小眼,或者说把对方看了个饱,而老先生一直帽贝似的钳着我不放松。要不是我身披一袭晨衣、他一身粉底蓝道道的睡衣,要不是他眼中冒出杀人般的凶光,这幅画面活脱脱就是杂志广告图片:经验丰富的长者轻拍年轻人的手臂说:“小伙子,像我一样,去奥斯维戈(堪萨斯)马特和杰夫函授学校报名吧,说不定日后也能像我一样,当上斯克内克塔迪指甲锉暨修眉刀联合公司的三等副总裁助理呢。”

“你!”罗德里克爵士总算开口了。说到这儿,我想捎带一句,什么不带“嘶”音的字没法发嘘声啦,纯粹是胡说八道,罗德里克爵士的这个“你”字听着就像怒火中烧的眼镜蛇,我听在耳中只觉浑身不舒服——这么说也不算透露了什么商业机密吧。

想必此刻我该说点什么,但我努力的结果就是微微“哎”了一声。其实呢,就算在普通的社交场合,我心无杂念地跟这位老先生面对面,那也从来做不到浑然放松。此时此刻,他那两道浓眉更似利剑一般对准了我。

“进来,”他把我拽进屋里,“咱们总不希望把一屋子人都吵醒吧?好了,”他把我发配到地毯上,关上房门,又运了一阵眉毛功,“烦请你告诉我,这次发的又是什么疯?”

我琢磨着轻松愉快地大笑一声大概能缓解一下气氛。于是我酝酿了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