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夫斯和临头大难(第4/6页)

此湖位于房子东面,穿过玫瑰园就是,占地数英亩。湖中央矗立着一座小岛,岛中央矗立着一间八角亭。而八角亭中央呢,只见亭子顶上像喷泉一样水花四溅的,正是那菲尔默阁下大人。我们朝湖心岛划去,本人大力运功划桨,吉夫斯掌操舵索,耳边的呼喊声清晰度呈递增趋势——是这么个说法吧。不一会儿,我就瞧见高高在上、远远望之如同端坐在树梢之上的,就是阁下大人了。以我之见,就算是内阁大臣也该有点常识吧,明明可以在树下躲雨,干吗非在外头这么淋着呢?

“再往右点儿,吉夫斯。”

“遵命,少爷。”

我稳稳地停船靠岸。

“在这儿等着,吉夫斯。”

“遵命,少爷。上午园丁总管知会我,最近有只天鹅在岛上筑了巢。”

“吉夫斯,这会儿谁有工夫八卦自然史?”我口气有点冲,因为这会儿雨势更急了,伍斯特的裤脚不觉已经湿了大半。

“遵命,少爷。”

我在灌木丛中穿行,地面泥泞,才走了两码,我那双“稳步”网球鞋的8先令11便士就打了水漂。但我一不做二不休,不一会儿就走出树丛,到了一片空地,面前就是那间八角亭。

据传,这座建筑乃是上个世纪匆匆搭建而成,以供已故前主人的祖父有个僻静的处所练习小提琴,免得吵到人。据我对小提琴手的了解,估计那位老先生当年制造的动静很有些摧肝裂胆,不过相比此刻亭子顶上传来的声响,肯定是小巫见大巫。阁下大人没见到救援队,似乎正全力以赴,想将呼救声传过茫茫之水,平心而论,他的努力也不是全然白费。此君是个男高音,其号叫声像弹片一样刮过我的头皮。

我想此刻该向他通报喜讯,说明救援已经赶到,免得他一会儿声带拉伤。

“嘿!”我大喊一声,等待回应。

他从檐角探出头来。

“嘿!”他一声咆哮,朝四面八方乱看,就是摸不准方向,那还用说。

“嘿!”

“嘿!”

“嘿!”

“嘿!”

“哦!”他终于瞧见我了。

“呦哦!”我应了一句,算是接上头了。想必到目前为止对话水准称不上高超,不过很可能不久就要生色不少,但就在这个节骨眼,就在我马上要吐出一句不俗之言的节骨眼,突然间耳边传来嘶嘶的声音,仿佛眼镜蛇窝里爆胎了似的,左边的灌木丛里随即蹿出一个又大又白又活泼的东西,我的大脑空前飞转,身子一跃而起,如同飞蹿的松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在拼命往上爬了。我感到右脚腕下一英寸处有什么东西拍打着墙壁,就算我原来还抱有待在原地不动的念头,这下总算疑虑全消。我伯特伦的榜样就是冰雪中举起旗帜的那个小子,旗上有一句古怪的题词:“更高的目标!”

“小心!”阁下大人大叫。

我小心着呢。

当年修建八角亭之人似乎特别考虑过这种危急情况。亭子墙壁上有那种规则的凹槽,刚刚适合手爬脚蹬之用。转眼之间,我就爬到了亭子顶上,稳稳地栖身在阁下大人身边,俯视这辈子遇见的体型最大、脾气最暴躁的天鹅。只见那鸟儿站在亭子下伸长了脖子,像橡胶软管似的。只要有一块砖头,仔细瞄准,刚好能攻其腹部。

我想到做到,正中准心。

阁下大人好像不大高兴。

“别把它惹毛了。”他说。

“是它先惹我的。”我反驳道。

那只天鹅脖子又伸出8英尺,模仿破洞的热水管冒蒸汽的声音。雨还是下个不停,大有所谓的“翻江倒海”之势,我很懊悔,本来给同一屋檐上的伙伴带了雨衣的,结果刚才爬石墙的时候太过匆忙,给弄掉了。我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让给他,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

“它刚才离你有多近?”我问。

“就差一点,”我那同伴低着头,一脸厌恶,“我不得不猛力一跳。”

阁下大人矮矮胖胖,很像是人家把他往衣服里灌的时候他忘了及时喊停。听他这么一说,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挺有喜感的画面。

“很好笑吗?”他把厌恶的表情投向我。

“对不住。”

“我很可能身负重伤。”

“你要不要拿一块砖头再砸一下?”

“万万不行。那样只会激怒它。”

“哼,怒又怎么样,它也没怎么考虑咱们的感受。”

阁下大人话锋一转。

“真想不明白,我的船明明稳稳地系在柳树墩上,怎么会漂走呢?”

“奇了怪了。”

“我开始怀疑,是有人恶作剧故意解开的。”

“呃,我说,不会的,怎么可能。不然你会察觉的。”

“不,伍斯特先生,周围的灌木丛形成了极佳的屏障。再说,下午热得反常,我一阵困意袭来,一上岛就打了个盹。”

我可不希望他顺着这个思路琢磨开去,于是岔开话题。

“真湿,是吧,啊?”我说。

“我注意到了,”阁下大人恶声恶气地说,“但谢谢你的提醒。”

我立刻发现,天气的话题不如预期顺利,于是转而谈及“伦敦周围各郡鸟类生活”。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说,“天鹅好像天生的一字眉?”

“我有大把机会把天鹅观察了个遍。”

“所以看起来总是一脸怒气?”

“你说的那个表情没有逃过我的双眼。”

“怪了,”我越说越起劲,“家庭生活居然叫天鹅性情大变。”

“我拜托你换个别的话题,不要再讲天鹅啦。”

“别,这还真挺有意思的。我是说,下边的这位老兄正常情况下没准是个乐天派,居家宠物的上佳选择,是吧。但仅仅因为太太在筑巢——”

我顿了一顿。大家可能不信,刚才一直忙来忙去,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就在我们闲坐在亭子顶上期间,背景处还有一个脑力惊人的家伙,一经紧急召唤出谋划策,八成不出几分钟就能想出五六条计策,解决我们的小困难。

“吉夫斯!”我大喊一声。

“少爷?”空旷处远远传来一句毕恭毕敬的回应。

“是我的贴身男仆,”我对阁下大人解释道,“此人足智多谋,善于随机应变,立时能帮咱们脱身。吉夫斯!”

“少爷?”

“我在亭子顶上。”

“是,少爷。”

“别‘是’了。快过来帮忙。我和菲尔默先生爬到上边了,吉夫斯。”

“是,少爷。”

“别‘是’个没完,不是那个意思。这地方被天鹅侵占了。”

“我立即着手处理,少爷。”

我转头望着阁下大人,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后背,感觉像拍一块湿海绵。

“放心吧,”我说,“吉夫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