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费玛拒绝屈服(第3/4页)

想到这里,费玛决定不再这样无所事事地站在窗户旁边,该把屋子收拾收拾,为装潢的人做好准备,他们过了周末就要来了。墙壁上所有的画都得拿下来。他曾经用铅笔标记了合理折中边界的那幅以色列地图也得拿下来。所有的家具都得挪到房间的中央,再用塑料布盖起来。所有的书也要收拾好。所有的陶器和锅碗瓢盆也得这样。干吗不利用这个机会把那些成摞成摞的旧报纸、旧杂志、小册子和时事通讯都处理掉呢?书架得拆开来,这就意味着需要请求尤里的帮忙了。他今天夜里回来吗?要么是明天?要么就是后天?到时尼娜就可以向丈夫提交一份详细的报告了,在报告中对他说,她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试图向我提供其常规服务,对他说她却发现那个水龙头堵塞了。说不定还可以让舒拉·克鲁泡特金作为增援力量,让她帮着把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一边。安妮特·塔德莫可能也乐意助一臂之力。皮赞蒂夫妇也表示乐意帮忙,但前提是他们俩还没有彼此谋杀。特迪自然愿意过来,把所有的窗帘和壁灯都揭下来。兴许他还会把迪米也带过来。老头子的话太对了:这个老巢自从上次装修已足足超过二十年了。天花板污秽不堪,整个儿就被煤油取暖器熏得脏兮兮的。拐角处结满了蜘蛛网。盥洗室潮乎乎的。瓷砖都裂了。墙皮正在一块一块地脱落。可以看到一块一块的霉斑。这地方长年累月都有一股霉味和汗臭味,一股老单身汉的臭味。发出异味的不只是阳台上那个装满虫子的旧罐子。你对这种气味太习以为常了,以至于根本不在乎了。

毋庸置疑,习惯是万恶之源。帕斯卡写“灵魂的死亡”时他想到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在书桌的一角,费玛发现了一份绿颜色的广告,上面是当地超市商品大幅度打折的消息。在这份广告的一角,他潦草地写着:

习惯是死亡的开始。习惯是第五纵队[5]。

在下面他又接着写道:

按部就班==各种谎言。

习以为常——衰败——坍毁。

他的用意是提醒自己在周末时间对这些思想进行加工和拓展。可他想起来明天是星期六,既而推断出今天是星期五,从而得出结论:他应该去采购一些东西。但星期五是他的休息日,诊所关门,这样说来,他干吗要急急忙忙的呢?干吗早晨七点就开始在家里把家具推过来推过去呢?最好还是等着增援来吧。没什么紧急的。尽管他瞥了一下手表,发现时间并不是七点,而是八点二十了。是跟茨维卡说上一两句话的时候了,他这会儿想必已经结束他的刮胡子仪式了。

电话的状态是不是有了进一步改善呢?费玛又试了一次。他差不多能够听见一种微弱的声音,但依然没有回升到拨号音的程度。尽管如此,他还是拨了约珥家的号码。得出的结论是,他应该等待病人彻底康复,因为焦躁而反复试拨说不定会推迟康复的进程。要么,约珥家的电话也出故障了?全城都被切断了?有没有可能是罢工呢?蓄意破坏?制裁?电话局在晚上挨炸了?一个右翼恐怖集团占领了全部通讯系统和其他能源中心了?叙利亚又一次导弹袭击我们了?要么就是特德·托拜厄斯此刻又靠在电话旁边,不让约珥去拿听筒。费玛觉得厌恶,不是厌恶特德,而是厌恶自己的文字游戏。他把超市的广告揉成一团,向废纸篓抛去。他没有投中目标,可这并没能够让他费神爬到桌子底下去找。没有必要。为了迎接装修工人的到来,这个地方反正很快就要被抄个天翻地覆了。

他又冲了一杯咖啡,吃了几片果酱黑面包,以平息一阵阵饥饿的绞痛,接着又吃了两三片药片以平息由于胃灼热引起的绞痛。然后,他去小便。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恼怒,它总是没完没了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需求来烦他,让他无法完成任何思考或是评论。他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脑袋侧向一边,嘴巴半张半合,似乎陷入了沉思,就那样把阴茎捏在手里。尽管膀胱里憋得厉害,可就是撒不出一滴尿来。他只好诉诸惯常的伎俩,把冲水拉手一拉,指望着奔流的水声会提请他那个功能欠佳的器官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但这样一个屡见不鲜的老把戏已经让它无动于衷了。它似乎在对他说:你该给我想一个新花招了。作为对他的特别恩赐,它老大不情愿地憋出了一条细细的小便,但马上也就停了。水箱里的水停止了,那可怜巴巴的细流也同时停止了。他的膀胱依然是涨得满满的,处于十分急迫的状态。费玛轻轻摇晃着那个令人恼火的玩意儿,接着又粗暴地摇晃了几次,然而没有任何反应。最后,他又拉了一下冲水拉手,可时间没到,水箱里的水还没冲满,并没有吼叫着像瀑布般倾泻出来,而是发出了一种空洞、蔑视的咕哝声,好像是在嘲笑费玛的不幸。好像它正在做出抵抗的姿态,以表示和电话团结一致。

然而,他锲而不舍地坚持着。他没有撤退。他要和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打一场消耗战。我们倒要看看谁先挺不住。捏在手指中间的那个软塌塌的、像带壳水生动物的肉条让他突然想起了蜥蜴,从进化的深渊里爬出来、此刻正令人恼火地紧附在他身体上的一种丑八怪似的动物。再过一两个世纪,人们很可能就可以用一种呱呱叫的机械装置来取代这种讨嫌的附着物,只要轻轻一触就能放空身体里多余的液体了。用同一个器官来完成排泄过程和性交过程,这让他产生了一系列的荒唐联想,让他觉得是青少年黄色笑话的一种粗俗表达:如果人类通过彼此向嘴巴里吐唾沫的方式或者是通过彼此向耳朵里擤鼻涕的方式来繁衍,其令人反胃的程度也不过如此。

与此同时,水箱又满了。费玛再一次拉动拉杆,结果又断断续续地排出了一些小便,但哗哗的水流停止的当儿,小便又再次停了下来。他恼怒不已:这个娇生惯养、自私自利、腐朽堕落、欲壑难填的爬虫,这个把你变成纯粹的载体,让你载着它在女性中间穿梭享受而后竟这般以德报怨的爬虫,想想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为了满足这条爬虫每一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和胃口你所付出的所有巨大努力吧。

就好像是在对一个淘气的孩子训话,费玛说:

“对。我再给你恰恰一分钟,让你拿定主意。我的手表再走五十五秒,我就要拉上裤门的拉链走人,然后你就是涨破了也不关我的事。”

这一番威胁似乎只是强化了爬虫的桀骜不驯:它好像在他的手指中间趋于萎缩了。费玛决定,从此之后他再不会屈服了。他恼羞成怒地拉上裤门的拉链,将抽水马桶的盖子砰的一声合上。他啪的一声带上了盥洗室的小门。五分钟后,他啪的一声带上公寓的大门,大步流星地从信箱旁边走过,而没有屈服于要把报纸从信箱里取出来的诱惑,然后坚决地迈向购物中心。他打定主意要去银行办理四件要事,为了不至于忘记,他一边走一边背诵着。第一,取一些现金。口袋里一文不名地四处游荡,这种滋味他可是受够了。第二,把所有的账单都给付了,有电话费、水费、煤油费、污水费、煤气费和电费。第三,最终看看自己的账目情况。可当他来到街角的报刊零售点和文具店时,他竟忘了第四件事到底是什么。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可就是想不起来。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商店关闭的大门内侧展示着最新一期的《政治》。他走进商店,仔细地读了一刻钟,突然震惊地发现了茨维·克鲁泡特金的文章,文章认为,和平的可能性为零,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是这样。他必须过去见见茨维卡,就今天上午,费玛当即做出决定,严正警告他知识分子的失败主义:并不是我们的右翼鹰派敌手强烈谴责我们的那种失败主义,而是另外一种失败主义,一种更为深刻、从长远角度来说要更为严重的失败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