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罐虫子(第2/4页)

“这才是,”他说,“问题的关键。”

伊利亚说:“我感觉这会儿比在梦幻中还要梦幻,又比清醒时还要清醒。我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利亚特说:“是光亮。就是这样。”

约珥说:“你们有谁觉得口渴吗?我们到水边去吧。”

希腊之旅结束后还不到一个月,费玛来到亚夫内埃勒寻找第三位姑娘。他发现,约珥·莱文是海法的以色列工学院航天工程专业的毕业生,现在耶路撒冷西部山区一个超级机密的空军基地工作。几次约会之后,他发现,有她在场,他感到踏实;有他在场,她感到有趣。他犹豫不决地问,她是否觉得他们俩彼此般配。她回答:“我特别喜欢你说话时的样子。”费玛认为,这是钟情的信号。他特别珍视这个感情信号。接着,他设法找到了利亚特·西尔金,在一家海滨小餐馆同她坐了半个小时,目的只是为了弄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让她怀孕。但紧接着,他又无法自控地和她在巴特亚姆一家便宜的旅馆里睡了一觉,这样,他又无法弄清楚了。五月,他把三位姑娘统统请到耶路撒冷的家中来见自己的父亲。老人以传统的待客方式,对伊利亚彬彬有礼,让她陶醉。款待利亚特的方式就是给她讲奇闻轶事和富有哲理的寓言。但他最喜欢约珥,他认为约珥看上去“内秀”。费玛同意父亲的看法,尽管他并不完全明白那种“内秀”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他继续与约珥约会,终于有一天,她对他说:“看看你的衬衫,一半在裤子外面,一半在裤子里面。等等。我帮你整理一下。”

1961年8月,约珥同埃弗雷姆·尼森结婚了,新房就是费玛父亲在耶路撒冷市郊约韦勒村的边缘地带为他买下的一小套公寓。结婚前,父亲为他起草了一份协议书。在协议书中,费玛得庄严承诺,从今以后绝不做任何他父亲可以定义为“冒险”的事。费玛屈服了,在一位公证人面前于协议书上签了字。他还承诺,在荒废了一年之后,自己要重新学习,攻读硕士学位。他父亲呢,则同意资助儿子完成学业,资助约珥完成最后阶段的培训,甚至还同意在他们婚后五年内按月给他们提供适度补贴。从那时起,耶路撒冷人闲言碎语时便不再提及费玛的名字了。各种冒险结束了。“公羊年”结束了,“乌龟年[16]”开始了。但他并没有返回大学校园,只不过当他有一两个设想要讲给朋友茨维·克鲁泡特金听时才到校园去。而茨维·克鲁泡特金呢,他一步不停,从文学硕士一直念到了博士,将来是要撰写具有历史意义的论文和著作的,现在已经为自己的学术大厦打下坚实的基础。

1962年,在朋友们的敦促下,也是在茨维卡的大力帮助下,费玛出版了他在马耳他那次短暂婚姻生活中所写的组诗《奥古斯丁之死及在杜尔西内亚怀中的复活》。随后的一两年,一些评论家和读者都认为埃弗雷姆·尼森有望成功。但一段时间后,连希望也开始破灭了,因为费玛的灵感停顿了。他写不出诗了。每天早晨,约珥总要被军车接去上班。费玛不知道约珥的基地在什么地方,对她从事的技术开发也一窍不通,也不想弄懂。整个上午,他在寓所里来回转悠,一条不落地听新闻广播,洗劫冰箱,站在冰箱前面吃东西,跟自己高声辩论,扯着嗓子同新闻播音员争吵,怒气冲冲地铺床。约珥临走前没有铺床,事实上是无法铺床,因为那时他还酣睡在被窝里呢。然后,他把晨报读完,出门到杂货铺买一两样东西,再带两份下午出版的报纸回来,接着又一头沉浸在报纸里面,直到暮色降临,并把报纸散落得乱七八糟,满屋子都是。在看报纸和听新闻的间隙,他迫使自己坐到书桌前。有那么一会儿,他迷上了一本基督教的书,这是神父雷蒙·马丁尼的《信仰之剑》。此书1651年出版于巴黎,目的是为了一了百了地驳斥“摩尔人[17]和犹太人”的信仰。费玛原打算从基督教的角度重新探讨一下反犹主义的起源,但“自隐的上帝[18]”这个概念使他模模糊糊地觉得有趣,打断了他的研究。接着,他一头扎进了独居修士圣哲罗姆[19]的传记中。这位独居修士跟一位犹太拉比学会了希伯来语,公元386年定居伯利恒,曾把《旧约》和《新约》翻译成拉丁文,或许还有意加剧了犹太人和基督徒之间的分裂。但这一研究并没有满足费玛的渴望。无力的感觉占了上风,他陷入了无聊的状态。他会一页接一页地翻看百科全书,一边又忘了要查找什么内容,于是就按字母顺序一条接一条地读下去,为此他会浪费两三个小时。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戴上破帽子,到朋友家串门,与朋友们聊拉翁事件[20]、对艾希曼的审判[21]、古巴导弹危机[22]、德国科学家在埃及[23]、教皇访问圣地[24]的重要意义,一直聊到凌晨。约珥傍晚下班回家,问他吃饭了没有,费玛就会暴躁地回答:为什么?书上哪个地方写着我非得吃饭不可呢?接着,她在淋浴,费玛就隔着门,对她解释谁是刺杀肯尼迪总统的真正幕后指使者。过了一会儿,她问他要不要出门,跟尤里或茨维卡再吵一架,他会回答:不,我要去纵酒作乐。同时,他会问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父亲,让自己和这样一个女人绑在了一起呢?但也有不同的时候。傍晚下班后,当她用强有力的手指揉捏她那小巧的脚踝时,他会一下子重新爱上她那强有力的手指。或者一下子爱上她一边揉眼睑、一边陷入沉思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像一个羞涩而又多情的青年那样向她求欢,直到她允许他给她的胴体灌注快乐,接着,他就会以一种极度的体贴和温存,迫不及待地、准确到位地使她的身体震颤起来。有时发生了小吵小闹,他就对她说:等一等,约珥,就会过去的。要不了多久我们的生活就会走上正轨的。星期五晚上,他们俩有时会一起去耶路撒冷北区那些无人的胡同散步,这时,他会无法压抑自己的兴奋,对她谈起古代神秘主义[25]者眼中肉体与光亮的结合。这使她觉得无比幸福和感动,她依偎着他,原谅了他在发胖,原谅了他在周末又忘记换洗衬衫,原谅了他动辄纠正她的希伯来语的习惯。然后,他们回家,没命地做爱。

1965年,约珥接受了一份特别合同,去西雅图的波音公司研究中心工作。费玛不愿跟她一起去,他的理由是:分别一段时间或许对他俩都有好处。他留守在约韦勒村那个两居室公寓。在施缪尔村,他有一份朴实的工作:在一家私人妇科诊所当接待员。他远离学术生活,除非茨维·克鲁泡特金强行把他拖到诸如历史人物的重要作用、历史学家作为见证人之类的为期一天的研讨会上去。周末,他会去尤里·格芬和尼娜·格芬夫妇家,或者其他朋友的家里,而且动辄就卷入他们的政治辩论。有时,他会语惊四座,冒出一通尖刻的结论,或者似非而是的预测。得理时,他从不知道见好就收,而像一个嗜赌成性的赌徒那样穷追不舍,滔滔不绝地就那些他一无所知的话题进行争论,甚至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问题,直到连他最忠心的朋友都感到精疲力竭了为止。有时,如果朋友夫妻俩赴宴去了,他就会随身带上几本书,一边看书,一边帮着照看他们的孩子。或者满怀喜悦地主动帮他们写文章,要么校对,要么编辑文字,要么写提要。有时,碰到夫妻之间发生口角,他又会展开穿梭外交,帮着调停冲突。偶尔,他会在《国土报》上就当前政局的一个侧面发表一篇笔锋犀利的短文。每隔一段时间,他就独自一人到沙龙平原[26]北部一个较早的定居点,在那里的一家私人开的家庭旅馆度几天假。每年夏天,他都带着重新焕发的热情去学开车,但每年秋天的驾照考试他总是通不过。时不时地,总有一个女人,要么是他在诊所里认识的,要么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会来到他那凌乱的单身公寓,爬上那张床单需要换洗的床上。女人很快就会发现,费玛对她的快乐更感兴趣,而不是他自己的快乐。有的女人认为这种做法令她欢愉,令她感动;有的女人则为此惴惴不安,赶紧脱身而去。他能够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对她尝试调皮的游戏,讲色情笑话,使她感受到绵绵不绝的、变化无穷的、强烈火爆的快感,然后才瞅准机会,不经意地让自己满足一下,但马上,在性伙伴还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索要了微薄的佣金之前,他又会再次投入到女人身上。任何一个试图与费玛保持某种持续或稳定关系的女人,任何一个成功地拿到了他家房门钥匙的女人,一两周之后都会使他到帕尔代斯汉纳或马格迪埃勒去找一家破败的家庭旅馆栖身,让他一直不能回家,直至被她抛弃。但在过去的五六年里,甚至连这些经历也变得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