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可这是本英语书,约尼。”

“那就给我翻译一下。”

“我看的是中间的一段。这封信是斯宾诺莎和一个学者的一场论战,很难理解他在讲些什么,除非你明白他的理论、定理和——”

“别再说这些狗屎了,直接念吧。”

“好吧,但是——”

“我说念!”

“好吧,好吧。这儿。‘致尊敬的雨果·巴克斯豪尔。要让两个持不同原则的人在与其他事物息息相关的问题上达成一致、找到共同点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可以跳过引言,直接说内容。”

“我会的,约尼,翻译过来得花点时间。听着,‘你的观点,世界是偶然创造的——’”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的观点,世界有一个必要和既定的顺序,这个顺序——’”

“是他妈的一团糟,阿扎赖亚!你在说什么顺序呢?它究竟在哪儿?记得有一次在袭击叙利亚的时候,我们打死了他们几个士兵,又给他们的增援部队设下了埋伏,结果他们开着吉普车和装甲车正好进了埋伏,就像苍蝇飞进了果酱。等到结束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死人——他不仅仅是死了,身体还被拦腰截成两段——我们把他摆在吉普车驾驶员的位子上,将他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还点了一根香烟插在他的嘴里,我们称之为伟大的笑话。直到现在,大家一想起这件事就会笑个不停。我在想你的斯宾诺莎对此会说些什么。说我们是野兽?杀人犯?人渣?”

“你会吃惊的,约尼,他极有可能冷静地,甚至连声调也不抬高一点儿地说,你们做了你们要做的事,因为你们别无选择。顺便说一下,那些叙利亚人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当然会这样说,你还指望他说什么?这正是整个世界给我们的答案,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们的父母和女管理员、我们的教师、基布兹、军队、政府、报纸、比亚利克和赫茨尔[101]——他们都这么说。他们所做的就是冲我们大叫,告诉我们:我们别无选择,只有为国家工作、奋斗,因为我们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走投无路了。现在,你和你的斯宾诺莎又来给我讲他妈一样的话。欢迎入党!请你稍稍喘口气,再给我倒一点儿威士忌,再倒一点儿。非常感谢,这就够了。那么,你们还想建议什么呢?”

“什么?”

“我说,你们两人还想建议些什么,你和你的斯宾诺莎。如果我们别无选择,已被逼到了墙角、走投无路了,你们认为我们该对此采取什么措施呢?如果局面已到了毫无希望的地步,那他干吗还费神写那本书呢?你干吗还要像个傻瓜似的费神去看呢?”

“注意,约尼,局面并非已到了全盘绝望的地步。斯宾诺莎可不是这么说的。恰恰相反,他特别强调人性自由。我们可以随意承认必要性,学会冷静地甚至是深情地接受必然事件背后强大而缄默的规律。”

“嘿,阿扎赖亚!”

“什么?”

“你真的爱她吗?”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约尼。”

“爱,还是不爱?”

“好吧,我爱。而且我也爱你,就算我是个卑鄙小人。”

“你也爱整个基布兹?”

“是的,我爱。”

“这个国家?”

“是的。”

“还有这他妈的生活?像上帝的小便一样下了半年、一直不停的讨厌的雨水?”

“约尼,请你原谅,别为我说的这些恼火,不过,她很快就该回来了,而且我认为——或者说别人认为,我建议——你不应该再喝酒了,因为你不是个喝酒的人。”

“你想了解某些情况吗,我的阿扎赖亚娃娃?让我来告诉你吧。”

“不要生我的气,约尼。”

“谁他妈的生气了?现在,你听我说。你和我一样是个浑蛋,另外还有一点疯狂。你,斯宾诺莎,还有她,你们是个混乱的三人组合。到这儿来!如果你现在让我把你的脸砸开,一直到嘴,这会对我们两人都有很大的好处。来啊!”

“我很抱歉,约尼,我已经请求你原谅这一切了。现在,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永远离开这座房子,离开基布兹。反正我很快也会被踢出去的,就像以往那样,因为我是个讨厌的家伙,应该被杀死,他们在部队里就这样说的,也许在这儿也有人在我背后这么说。她比我大,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圣洁,而我却如此肮脏。但我相信正义,相信基布兹,相信我们的国家和其他国家。约尼,请你别打我!”

“我不会的,伙计。你不必害怕。我不是纳粹,尽管你不会知道。只是你让我有点心烦。瞧,我倒认为确实有一个选择,我他妈还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让斯宾诺莎见鬼去吧。你知道吗?老实讲,你确实配得上她。让我们来为此握握手,哲学家。为此干杯!另外,再帮我个小忙,别在这儿废话了。或者更进一步,干吗不从厨房拿两把屠刀,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随你说什么都行,约尼。不过,不要再喝了。你知道,我很爱你,就像俄国谚语说的那样,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请求你的原谅。如果你想要我跪下,那我就跪下。如果打我能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那你就打我吧,我早就习惯了。”

“站起来,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给我一支烟。你是一个小丑,没错。你看你把蒂亚弄得多紧张。蒂亚,怎么了?丽蒙娜回来了。”

丽蒙娜端来了茶和点心,然后就去铺被子,准备睡觉了。

博洛戈尼西坐在床上,他的背挺得笔直。一只耳朵裂了。他的嘴唇颤动着,好像在祈祷。他用斧头砍下了弟弟未婚妻的头,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尽管基布兹的人不知道事件的细节,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每种说法都令人毛骨悚然,各种说法又互相矛盾。他安详宁静,举止得体,技术熟练。自从他来了以后,他连一只苍蝇也没有伤害过,但是他的相貌——牙关咬紧,像是个不幸的人吃了腐臭的东西,既不能吞下去,也无法吐出来——总会让女人和孩子做噩梦。

尽管他在监狱里已变成了一个虔诚的犹太人,但是他已不再参加任何宗教仪式了。他现在专心致志地为基布兹的孩子和年轻妇女编织精美的艺术品。他从没有请过一天假,从没有生过病,也从不接受任何零花钱。没有一个基布兹以外的人拜访过他。除了公事以外,基布兹的人也从不到他的小屋里来看他。人们跟他也没有什么多说的,顶多只是敷衍几句。“晚上好!”“你好吗?”“最近怎么样?”或者是“谢谢你给我织的那条可爱的新围巾。”他会回答:“有啥好谢的?我只是让我的灵魂得到安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