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9页)

就安娜特而言,她对蘑菇更有兴趣。她认为,那个松林密布的山顶下面的石坡是个找蘑菇的好地方。

阿扎赖亚·吉特林自愿负责这群人的后勤工作。那天一大早,他从基布兹的厨房拿了一些星期五晚餐剩下的炸鸡腿,小心地用塑料纸包好,还拿了一些土豆、新鲜蔬菜、柑橘、奶酪和荷包蛋三明治。为了庆贺春天的到来,他穿上了最好的衣服,那是一件红蓝相间的衬衣和一条精致的翻边华达呢便裤。裤子有点嫌短,绿色羊毛袜上露出了一段白白的细腿。他还穿了一双他第一天去拖拉机库上班时穿的时髦的尖头皮鞋,不过鞋帮是在脚踝以下。在一番仔细的思考之后,他放弃了带吉他的决定。“为了掌声而表演,就会失去自身的灵感。”他在腰间的皮带上挂了一个向埃特纳借来的军用水壶。他自我感觉良好,决定从现在开始,要显示所有那种漫不经心的优越感,这也是向埃特纳学来的。青春期的敏感与惊恐将一去不复返了。从今以后,他将成为真正的自己,一个见识广、阅历多并且学会了以淡泊和沉默来承受一切的人。他还采用了一种新的走路方式,迈着若无其事的步子,拇指插在腰带里,这是他无意间跟尤迪学的。他决心尽一切可能帮助旅行团的每个人。比如说,假如他们在途中遇到了意外或危险,其他所有的人——打个比方说——个个惊慌失措,那么他是绝对不会顾忌自己的安危的,哪怕是一秒钟也不会。

现在,他正密切注视着蒂亚的举动。它不时地跑离马路,飞快地消失了踪影,闯进蒿草、荆棘和野夹竹桃丛生的灌木丛里,或者蹿进阴暗潮湿的马基丛中心,一停好几分钟,弄得树丛沙沙作响,好像在跟踪什么猎物似的。它刨刨地面,追逐一番看不见的猎物,发出惊恐的叫声,继而又野狼般地嗥叫着,气冲冲地退了出来,围着被它发现的田鼠、乌龟或豪猪打转,以切断它们的退路。最后,它带着满身的蕨类植物绒毛和'藜的尖刺又冲了回来,加入队列,像刚刚出生时那般欢快无比,可没过一会儿就又跑开了。

“听我说,它一定是发现什么了。”阿扎赖亚说,“听我说,它发现了脚印,而且想让我们知道。可我们连支枪也没有。”

“别担心,”尤迪用他含混粗重的声音说,“不过是北美印第安人的一个剥皮部落而已。”

“今天早上八点钟,我看到博洛戈尼西从后门离开了基布兹,独自一人朝老井方向去了。”阿扎赖亚隐晦地说。

“博洛戈尼西是个好人,”丽蒙娜说,“你也一样,阿扎赖亚。今天是一个旅行的好日子。”

“那当然,”尤迪说,“这天气真他妈的太好了。今年冬天也够长的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丽蒙娜说。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冬天已经过完了。”

“我希望你们不要再谈论冬天了。”安娜特说,“我倒宁愿听听剥皮部落的事。”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直到蒂亚猛地跳出了灌木丛,把前爪搭到约拿单身上,似乎要拦住他,或让他走慢点儿。就在这时,远方响起三声低沉的枪响,声音非常混浊,像是在被子里开枪一样。一群鸟儿盘旋着飞起,迅速向高空飞去。

“连续刮了几个星期的风、下了几个星期的雨之后来了一个这么晴朗的星期六,”丽蒙娜说,“真让人想立刻走出来,采一些新鲜的东西。这样,如果再下雨的话,至少我们还有可回忆的东西。比方说树上的橄榄枝,一面那么绿,另一面却银白银白的。约尼对松树过敏,松树会让他流泪。可是,湿乎乎的,谁会去摘呢?只要碰一碰,就会浇你一脖子冷水。”

她还没有讲完,阿扎赖亚就跳下了马路,朝旁边塌陷的路堤奔去。他艰难地穿过泥地,走进低矮的橡胶树丛,从那里,他折了一大束湿漉漉的橄榄,谦虚地微笑着,出现在大家面前。

“我还可以再摘一些,”他保证道,“你想要多少都行。”

“可你都湿透了!”丽蒙娜叫道,她的嘴角在冲着他笑。她用手摸了摸脸,好像自己弄湿了似的,然后用手背替他擦了擦额头,双手捧着接过橄榄枝。“谢谢你,”她说,“你真好!”

“没什么。”阿扎赖亚咧嘴笑着。

“你脖子上也有水。给我一块手绢,我来帮你擦干。”

听到她欢快的声音,想象着她要碰他,阿扎赖亚慌乱地翻着自己的口袋。他找到了一把削笔刀,可就是找不着手绢。他涨红了脸,连香烟也没找着。约拿单觉察到了他在找什么,便递给他一支烟,并给他点上。我要打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你这个小蚱蜢,约拿单暗自想着,不过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没关系,明天我就离开这儿,把她留在身后。只要你张口,她就是你的了,你这愚蠢的蚱蜢,因为你将是她的全部,而你所拥有的也只是个塑料的丘比特娃娃。

“你们一直在抽烟,”安娜特说,“所以你们闻不到这么多好闻的气味。”

“你说得对,”阿扎赖亚试图压低自己的嗓音,“我马上就把烟灭掉,这里真他妈的太好了。”

“你感觉如何?”尤迪对约拿单说,“你早晨一起床就有人告诉你要做什么。‘不准抽烟,不准随地吐痰。’噢,好了,看看那儿的景色,约尼。所有的阿拉伯梯田都被冲走了,不过,仍然留在那儿的最底层的石头一定是第二圣殿或者第一圣殿时期留下的。犹太人建造的东西都很耐用,洪水对它们不起丝毫作用。”

“你知道吗,他们曾讨论在这里造一座小型水坝,”约拿单说,“那是耶什克想出来的主意,但我父亲对此一笑了之。他说这里不是瑞士,也没有钱花在由曼陀林伴奏、德国小姐演唱的《天鹅幻想曲》上。那纯粹是一幅画在夹心糖包装纸上的图画。但他考虑了几天之后——他经常是这样——又开始觉得这个主意不见得没有道理。他甚至还要求我和小西蒙进行调查,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结果证明水坝将会有很多处渗漏,里面的蓄水无法维持到四月底或五月初。连耶什克自己都承认这件事压根儿就是个幻想。然而,就在这时,在所有的人当中偏偏又是我父亲坚持认为建造水坝是可能的,没有什么原因不能让我们用塑料板铺几英亩地,建一个真正的小湖。现在,我父亲仍然和两个教授通信联系。这两个人一个来自魏兹曼学院,另一个来自希伯来大学,一个这么说,另一个那么说。不过,尤迪,我真正想说的是,离这儿两三百米远有一条石板路,阿布哈尼曾在那儿有一个果园。你还记得吗?那儿有一棵树看上去就像一头犀牛。如果我们找到了那棵树,就可以抄近道去谢赫达赫,而不用继续困在这泥地里了。你还可能在那儿找到一些《圣经》中所提到的文物,也许有当年该隐[55]杀死亚伯用的石头,或者有一些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先知的骨头。下去,蒂亚,你这畜生!嘿,你把我身上弄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