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第4/4页)

我要在大衣兜里察看什么?我可以摸到,我的钱包和证件就在裤兜里。驾车眼镜装在镜盒里,放在衬衣兜里。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然而,当唱完经典歌曲后,我站起身,轻声对坐在身边的达芙娜·卡茨说声抱歉,穿过围坐在那里的客人,出门来到走廊上。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来到门厅,来到门口。出于某种原因,我把门打开一条缝,可是门外没有人,只有细雨霏霏。我回到走廊,走过客厅门和放食品的角落。现在大家正在唱纳坦·约纳坦 [15] 写的一些痛苦悲伤的歌,如《河岸有时在思念一条河》《歌声再度唱起,岁月再次哭泣》。

在走廊尽头,我拐向通往放大衣的小房间的过道。我在衣服堆里翻找了一阵,把其他人的衣服推向一边,找到了自己的大衣。我慢慢地、有条不紊地检查衣兜。一个兜里有一条折叠起来的羊毛围巾;另一个兜里有一些纸片、一包甜食和一只小手电筒。我因为不知道要找什么,继续在内兜里找,找到一些小纸片和一副装在盒子里的太阳镜。在冬天的夜晚我当然不需要太阳镜。那么我在寻找什么呢?我找不到答案,只有折磨人的愤怒,对自己,对被我推开的大衣堆。我尽自己所能重新堆好衣服,拿着袖珍手电离去。我想回到我在书架和鱼缸之间的座位上,挨着胳膊细瘦、形销骨立的达芙娜·卡茨坐下,但是什么东西阻止了我。也许是怕人家唱歌唱了一半,我中途进去,会招来令人尴尬的注目,也许是隐约感觉到我在这座房子里还有事情要做。但究竟是什么事情,我不得而知。我攥紧了手电筒。

现在他们在客厅里唱起伤感的歌:“我要是一只小鸟,一只小小小鸟,带着痛苦的灵魂,永远飘零。”三位竖笛手在演奏,尤海·布鲁姆没拉手风琴。一位竖笛手吹出了有点尖利的乐音,但立即纠正过来。我因为没位子可坐,就去了洗手间,尽管我并不需要。但洗手间里有人,我便上了楼,那里一定还有另一个洗手间。在楼梯顶上,歌声听起来比较微弱,似乎更为冰冷。这么说吧,即使尤海·布鲁姆的手风琴又开始拉起,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减弱了它的声音。除我之外,现在大家唱起了拉海尔的歌《远方的光,你为何欺骗我》。我站在楼梯顶上的一级台阶上一动不动,心醉神迷。

我在那里站了几分钟,无法确定到哪里去。在二楼的走廊尽头,一只灯泡发出暗淡的光,投下一些奇形怪状的阴影。走廊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可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就像模模糊糊的灰色补丁。对着走廊有几扇门,但门都上了锁。我来回走了两趟,想要知道该推开哪扇门。但我无法决定,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完全忘了自己上楼的目的。我可以听到外面的风声。雨大了起来,敲打着窗棂。也许下了冰雹。我在二楼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凝视着紧闭的房门,如同盗贼想知道保险箱藏在何处。

后来,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右手第三扇门。寒冷、痛苦和黑暗扑面而来。从空气气味判断,房间似乎很久未被打开了。我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看到家具的影子随着手电筒的晃动来回摇摆并融为一体。冷风与冰雹击打着紧闭的百叶窗。衣柜门上的一面大镜子朝我反射出暗淡的光亮,仿佛有人想让我眼花缭乱。房间里弥漫着陈腐的气味,是灰尘味儿,以及未曾更换的床上用品的味儿。显然,这里的门窗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天花板的角落一定生出了蜘蛛网,尽管我看不到。我可以辨别出一些家具,一个带抽屉的小柜子,一把椅子,还有另一把椅子。我站在门口,感到一种冲动,要把门关上,从里面把门反锁,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走进门,来到房子中央。楼下的歌声现在逐渐减弱,就像温柔的絮语,在狂风的吼叫中,在击打卧室百叶窗的冰雹魔爪中消失。外面,花园一定笼罩在薄雾中,柏树在薄雾中影影绰绰。泵房岗上没有生灵。只有对冰雹和暴雨无动于衷的金鱼在池塘里游泳,池塘底部亮着一束电光。人工瀑布顺着假山缓缓流淌,在水面搅起涟漪。

窗下放着一张大床,床两边分别放着一个书架。地板上铺着一块地毯。我脱掉鞋袜。地毯很厚,毛茸茸的,我的一双赤脚有种柔软而奇怪的感觉。我把电筒光照在大床上,看到床上铺着床罩,上面扔着几只垫子。在那一刻我想象自己脚下的一楼中正在歌唱《你可听到我的声音,远方的人儿》,但是我不确定听到的是什么,也不确定我的眼睛借着手电筒颤抖的光亮可以看到什么。房间里正在进行着缓慢的运动,好像有个大块头的人在某个角落里昏昏欲睡,或者两手两腿爬行,或者在带抽屉的柜子和关闭的窗子之间一次次地跌倒。一定是手电筒的颤动引起了这种幻觉。但我也感到,在一片漆黑的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爬行。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处,去往哪里。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然而我知道从今晚一开始,或许从很久以前,我就想来到这间被弃的卧室。我蓦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很抱歉我的呼吸穿透了弥漫整个房间的潮湿的沉寂,因为雨停了,风住了,楼下的歌者陡然停止了歌唱。也许那里终于到了上酒和奶酪的时间。我不想喝酒,也不想吃奶酪。我再没有理由背弃绝望。于是我在双人床床脚四肢着地,卷起床罩,试图借着手电筒苍白的光在床下黑暗的空间里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