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属(第4/4页)

斯提纳医生回到家时已近九点。她打开门厅的灯,关上电热器,急急忙忙检查电话和手机里有没有留言。她把手机落在厨房的桌子上了。没有留言,不过也许有人曾经打过电话,什么也没说。吉莉拨打吉戴恩的电话,听到留言说电话无人接听。她因此决定放下自尊给特拉维夫的姐姐打电话,搞清楚吉戴恩是不是真的出了门、上了路,还是决定取消行程却没有告诉她。电话响个不停,但无人接听,只听见留言机自动说请在嘀声后留言。她犹豫了一下,决定不留言,因为她想不出该说什么:要是吉戴恩走丢了,那么他现在已经搭车或者坐出租车往这里赶,没必要让他的母亲担惊受怕。要是他决定留在家里,那他肯定会通知她的。也许他觉得,没有必要今天晚上就给她打电话,明天上午上班时再给她打电话吧。但也有可能是他的身体状况不佳,又住进了医院?也许又发烧了?出现了感染?她立刻决定不顾姐姐反对,明天下班后就去医院看他。她会到医护人员办公室,与科室领导谈话。她会要求亲自查看检查结果,得出自己的结论。

吉莉脱下大衣,借着厨房的灯光就近打量。大衣看上去很熟悉,但还是不能确定那就是吉戴恩的。颜色基本一样,但领子略有不同。她把大衣摊在桌子上,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共只有两把椅子),仔仔细细地检查。她为他们俩备好晚饭,烤鱼和烤土豆就放在烤箱里等待加热。她决定继续等待吉戴恩。与此同时,她把电热器开到小挡。电热器加热时电阻丝偶尔发出柔和的声响。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刻钟,而后站起身走进吉戴恩的房间。床已经铺好,床尾铺了一条温暖的毛毯,床头桌上放着她为他精心挑选的报纸、杂志和书。吉莉打开小小的床头灯,把枕头弄得鼓鼓的。她立刻感到吉戴恩已经来过这里了,他睡了一晚,起床、收拾好床铺离开了,现在又剩下她一个人。就像他每次来访之后,她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她弯腰把毯子角塞进床垫,回厨房切了些面包,从冰箱里拿出黄油和奶酪,按下开水壶的按钮。水烧开后,她打开了放在餐桌上的小收音机。三个声音在争论持续不断的农业危机,粗暴地相互打断。她关上收音机看向窗外。房前的小径光线暗淡,悬在空旷街道上空的月亮正飘浮在一片片低矮的云层中。他有女朋友了,她突然想,正是这样,所以他忘了来,忘了告诉她,他终于有女朋友了,因此就没有理由再来看我了。这一想法让她内心充满近乎难以忍受的痛苦。仿佛她已经被完全掏空,只有枯萎的空壳依然作痛。实际上他并没有答应她一定要来,他只是说会尽量赶末班车,但要她不必在公交车站等他,因为他要是决定今晚来,就会自己找到她家,今晚要是不来,那么他近期会来,也许是下星期。

纵然如此,吉莉·斯提纳还是不能摆脱这些想法:吉戴恩迷路了,吉戴恩上错车了,不然就是下错车了,现在他也许独自一人被困在一个偏僻的场所,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铁栏杆后的铁长椅上,一边是关了门的售票厅,一边是上了锁的报摊。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来到她这里。她有责任在这一刻起身走进黑暗,寻找他,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大约十点,吉莉·斯提纳暗自思忖,吉戴恩今晚不会来了。她确实没什么可做的,只能把烤箱里的鱼和土豆加热,一个人吃,然后睡觉,明早七点之前起床到诊所照顾她那些烦躁不安的病人。她站起身,弯腰从烤箱里拿出鱼和土豆,扔进垃圾桶。接着她关掉电热器,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摘下无框方形眼镜,哭了起来。但两三分钟后,她停止哭泣,把破旧的袋鼠埋进抽屉,从烘干机里拿出洗净的衣物。快半夜了。她把所有的衣物熨好,叠好,放好。半夜时分,她脱衣睡觉。特里宜兰开始下雨。雨整整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