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演(第3/6页)

只有埃尔诺抱着一副有所保留的态度审视着演员。

“你准备干什么?”他平静地问。

演员扔掉了烟嘴。他说: “让我们行动吧。”然后他跳了起来。

演员让阿贝尔坐到镜子前。他把双臂抱在胸前,他的一只手指按在下嘴唇上,头略向后倾,看着阿贝尔。他又走向窗户,背靠在窗台上,然后长时间地审视着阿贝尔。好像一个画家在摆弄自己的模特,他摆了下手,让阿贝尔转过身把侧面给他。然后,就像一个终于发现了自己正在苦苦寻找的东西的人,他一下子跳到桌边,从黑色的纤维团里揪出一小缕,晃着脑袋,吹了一声口哨。他用两根手指转动着男孩的脑壳,深深地惊叹,不时发出一个个“啊,啊”的感叹音。“我准备干什么?”他声音夸张、好像开玩笑似的问。“我按摩,我做准备。我要办一个小小的庆典。一个人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找出一个发丝花白、梳着偏分头的假发套,用梳子梳理它。“你变老了,我的孩子。最近这段时间你明显地老了。是痛苦摧残了你。”他小心地用梳子把发套梳成中分。“我想是为了道别……”他说,“因为我们可以去找姑娘们了。我们可以去裴多菲咖啡馆了。”他把一个棉花团缠在一根火柴棍上,又找出很多瓶瓶罐罐。“坐到镜子前来。我已经开始看见三十年后的你是什么样子。到时候你会想起我。”他突然把发套按在阿贝尔的头上,好像一块磁石一下子吸过去,一个猎物被粗鲁地捕获。阿贝尔整个人都变化了。镜子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从镜子里看着他自己和他的同伴们。吃惊的眼睛上方是衰老的额头。演员用指间夹着炭笔,正给他描画着眼周。“我的设想是一个小小的庆典……为了尊重我们所有的人,我所办的庆典是今后我们每个人都不会忘却的。有一次我们曾说起过,我们要一起登台……穿上全副的道具,每个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台词。我所想的是那种很业余的节目……就是这样,当然,每个人都自己独立表演。”他把一撮花白的山羊胡须粘在阿贝尔的下巴尖上,又把它扯掉,丢到一边,然后试着为他在下巴两侧粘上胡须。“这个时刻来到了。所有的戏服都任由你们差遣。舞台也是。这所有的道具。观众席是空的。我们就为我们自己演。就我们,可以一直到早上,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这所剧院,这观众席,这舞台,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他嬉笑着。最后他决定使用脸侧的胡须。他把两道花白的、细长条的胡须粘在阿贝尔的两只耳朵旁。甜甜的胶水味充满了整个房间。“这样并不赖,”他说,然后他满意地望着阿贝尔,“嘴唇要薄一些……这里要有些失望。然后这里要有些疑惑。然后这里……辛苦了我的小天使,我就好了……有一些彻悟和傲气,某种无能为力的原谅与释怀。”在他的手下,阿贝尔每刻都在变化着。男孩们站在阿贝尔身后,安静地看着他。“不是戏法,不是巫术。”演员说道,他用梳子和炭笔,以几个非常快速的动作在他的脸上画着。演员调整着阿贝尔的发丝。一道道笔画软化了阿贝尔脸上硬朗的线条。“我并没有和魔鬼达成什么协议,”他刷着他的眼睫毛,“只是手巧和我的专业知识。你的钟表往后拨了三十年。我们终于好了。”他把手巾夹到腋下,把梳子别到耳后,以一个费加罗注的动作深鞠了一躬。“先生们,请用掌声鼓励一下。有请下一位。”

阿贝尔犹豫不决地站起身。身后的男孩们往后让开了一步。演员已经在瞅着埃尔诺了。“冰冷的心,绿色的胆——阴谋的刺,蛇的信子,在哪里现出驼峰的位置。至少你会长出一个瘤子。注”他把埃尔诺按到镜子前。阿贝尔站在角落里,双手背在背后。假面里有一种让人平静的东西。人可以活在它的后面,可以随便去想什么。他看着迪波尔,得意地微笑着。大家笑着把他围在中间。独臂小子好奇地嗅着阿贝尔,围着他转。迪波尔睁大眼睛看着他。阿贝尔笑起来,从伙伴们的脸上他看出来,就连他的笑容现在也变化了;他们严肃地、惊奇地望着他。“我们把大自然给提前了,”演员说,他完全沉浸在了工作里,“并且我们改进了它。仅此而已。你们的成熟度,”他把火红色的假发戴在埃尔诺的头上,“这才是我想强调的。如果长大了,那就长大吧,”然后他用猩红色的胡须盖住了埃尔诺嘴唇上方、长着雀斑的条形地带,“然后承担后果。大师手中的笔刷是由本能来驱动,不过他的老师却是学习、注意力和吸取经验。我说了你是驼背吧。”他用两只手捧住埃尔诺太阳穴的位置,把他的头向后仰去,然后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小怪物。现在我剥掉你的皮,然后把蛇蜕下来的皮给你粘上,做你的新皮。”他用两根手指按下埃尔诺的眼皮,然后冲他们挤了下眼睛。

当演员去了他自己的更衣室,他们踟蹰地审视着彼此;但是没有一个人想站到镜子的前面。在新的环境和新的外形里,人们可以以如此惊人的速度习惯他们自己。遗憾的是这些戏服并不是那么合身:比他们自己的尺寸都要肥,他们的手和脚都淹没在那些很肥的遮盖布下面。只几分钟的光景,他们都长大了,也变胖了。埃尔诺倚在手杖上,站在桌子前面,弯腰驼背。在他的老式披肩下面,他尖尖的驼背高高地隆起。一缕缕红色的头发从戴在他头上的高礼帽的下檐垂下来,垂在他的额头上,老款的燕尾服和丝绸制的及膝裤子垮垮地坠在他单薄的身上。在他的鼻翼旁安了一枚黑色的、长着毛的瘊子。他眼周的皱纹很深,小小的眼睛里闪着陌生的困扰、愤怒和抗争,他嘴角不愉快地弯曲出苦涩的、备受折磨的线条。阿贝尔低声、郑重地说: “生活教会了我要热爱真理。那高于一切的真理。”“还是系上你的裤子吧。”埃尔诺回答道。因为急促,他们把衣服穿得凌乱。阿贝尔合拢上他红色的袍子。贝拉——半身赤裸的西班牙水手男孩——头顶裹着头巾,额头上湿漉漉地贴着性感的发缕,用手撑着胯坐在窗台上。独臂小子隐藏在他身上的那件古罗马时期无袖长袍的一道道褶缝里。他坐在桌子上,踏着系带拖板鞋,光着的脚前后晃着,额头上缠了布带子。他自傲地、受伤地望着前方,带着庶民西维奥注的自傲,那个人同样是把自己的一只胳膊奉献给了国家,不过对此举劳约什并没有什么好的看法。

“罗马,”他说,“我失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