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楚悕扣好纽扣,关了灯,屈着腿在黑暗中等待身体变凉。

良久后,他半跪着伸出手,唤醒在角落酣睡的的半自动扫地机器人,任由这个从网站上淘来的二手货慢吞吞动作,清理掉满地玻璃碴。

眼前一闪,他轻唤:“等等。”

没等朽烂的机器人“咔吱咔吱”分析完指令,楚悕就用指尖抵住金属铁皮,毫不留情按下红色关机按钮,语音系统成迷的机器人“嘤”地一声罢工了。

楚悕将机器人推回墙角,收回胳膊时顺手捞来地上还没拆封的抑制剂糖丸,轻轻揣进兜里。

空气间飘浮着清新剂的味道,勉强遮掩了原本的气息。楚悕把糖藏好后,算着时间,用内线联系上崔勉,拜托对方将Alpha送去医院。

崔勉在门外差点急疯。

近日他嗅觉越来越奇怪,经常会产生能闻得见Omega信息素的错觉。这种认知对一个Beta来说实在过于荒谬,崔勉私底下偷偷验证过几回,还没想好怎么跟其他人说。

崔勉杵在走廊,极不稳定的伏特加味信息素萦绕而来,他知道楚悕有“隐性信息素”的秘密,所以并没有过分诧异。然而紧随其后的、泛着臭味的陌生Alpha信息素,却令他焦灼得随时想把门砸烂。

若不是楚悕提前嘱咐过,崔勉又极其尊重好朋友的意愿,他早就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五分钟,崔勉在楼梯间深吸口气。

前来寻人的同事垂下敲门的手,扫兴乘电梯下行。崔勉注视变动的红色数字,又缓过三十秒,这才攥着“哗哗”作响的钥匙,不由分说冲到门前。

叮咚——

钥匙刚插入锁孔,楚悕消息就来了。

崔勉埋头望了眼,手上动作没停地将门打开。

简单完毕文字,崔勉收了智能机,蹑手蹑脚闯入里间。他在角落单人床上寻到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楚悕,替对方掖好被子。

视线落回被电晕得毫无知觉的Alpha后,崔勉冷着脸,戴上绝缘手套,把肩窄腿长的梁教授当成了淘汰后的购物平板车,拽着梁亦辞肩头布料拖出了门。

梁亦辞领口被拽歪了,露出一小半白皙肩膀,他拢了拢眉,却没有醒来。

崔勉压根没瞧他,只加快步伐,从后门溜了出去,将Alpha粗鲁塞入提前招来的无人驾驶型救护车。

跟对新闻报刊内容毫无兴趣的楚悕不同,搜集各种见闻向来是崔勉的业余爱好。

他仔仔细细用目光熨过Alpha面容和身体每个细节,确定这的确是那位“令Omega又爱又恨的该死Alpha”榜单冠军得主。

好在他方才替楚悕盖被子时,确认过楚悕后颈腺体没有新生齿印。否则的话,他说不定会头脑发热买来水军,替梁亦辞刷票,让他成为“那些该死的Alpha”投票第一位。

崔勉盯着那张传说中漂亮到人神共愤的脸,胡乱想着。

或许是车内空气太闷,他随着救护车左右晃荡,忽而泛起一阵恶心。于是他摘下手套,毫不犹豫掩住鼻息,挪到了Alpha的对角线警惕端坐。

在消息里,楚悕只说Alpha是“无意间”路过,“不小心”闯进来,至于被电晕纯属“意外”。

但崔勉了解楚悕,才不信他这番毫无诚意的鬼话。

不过,作为能让怕麻烦的楚悕花心思隐瞒的人,崔勉有点拿捏不准梁亦辞的重要性,只好安心当一名任劳任怨的好友兼下属,先把遭受过十万伏特的梁亦辞抢救回来再说。

不过这些疑点都是次要的……

重点是,传说中出门还要携带A型香水的精致梁教授,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为何会臭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大概我也需要去挂个号。

崔勉将自己憋成一只王八,迷茫想道。

顺便我再问问医生,究竟有没有谁成年后性别二次变异的案例——如果不是病了,我怎么会染上Alpha的矫情,一闻同类的味道就恶心?!

崔勉沉默咆哮完,绝望地用车上的一次性白床单将梁亦辞连身子带脸罩住了,表情如丧考妣。

他维持这种诡异气氛一路到了市立医院,以至于前来迎接病人的小护士们吓得脸色也不好看。她们战战兢兢掀开被子,生怕从里面瞧见一具灵魂早已驾鹤西去的身体。

而另一边。

楚悕来不及晾干满身潮意,就义无反顾跃入比深海还旷寂的梦里。

这种安静等待自己陷下去的失重感,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这一年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个午夜来品尝这种感觉。

结束发/情后,楚悕敛回了所有亦真亦假的脆弱,即便是处于深睡状态,别人也休想从他脸上窥见半分真实。

他蜷起手指,缩在被子里的双腿抽了抽,任凭心脏在梦境里惊涛骇浪,表情依旧平澜无波。

*

梦里的剧情挺新鲜。虽然主角还是过去那道影子,可基调明显不似以往那般浪漫明快。

除此以外,经历睡前兵荒马乱的那一遭,楚悕终于能拨开浓雾,替梦里Alpha模糊的剪影绘上眉目。

梁亦辞精致的眉眼活生生地撞向视线,配合满头无暇打理造型、随意散在颈后的银丝,显得格外浪荡多情。

然而梦里的楚悕,并没能分享到Alpha哪怕零星的温情。

“我不信!”楚悕错愕而愤怒地质问,一时间竟然忘记用敬语,“你再说一次?”

“既然你都调查到结果了,”梁亦辞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又何必多此一举,刻意从新校区跑回来问我?”

“您真的……答应替政府做二十年的研究?”楚悕近乎悲怆地颤声问,双眸一派迷茫。

梁亦辞没正面回答,只叹了口气。

相处那么长时间,明里暗里的观察记录都足够塞下鲸鱼的肚皮,楚悕自认为很懂梁亦辞,就好像笨熊再笨也不会在熟悉的森林里迷路。

梁亦辞逃避问题时,尾音会像子弹一样尖锐,还爱欲盖弥彰地添上反问句。

楚悕垂视对方锋利的颈项线条,懂了对方暗含逃避的默认。

“二十年啊。”楚悕重复,站不住似的撑起办公桌。

他十指僵硬屈起,喃喃道:“社会动荡,朝不保夕,更别提咱们搞科研的,时时刻刻都可能触碰红线。要想活命就必须平庸,要想无愧于心,就等于主动把刀架在脖子上……”

梁亦辞胳膊一抖,笔尖划破纸页。

许多人都笑言,梁教授这张嘴天生就适合拿来糊弄人。压根不需要情绪的铺垫,他就能把情话说得缠绵,豪言壮语说得肝脑涂地,以至于时间久了,就连他群发的节日问候,都会害得收件人脑补十万字理解。

这句话是多久说的,地点在哪,梁亦辞自己都忘了。或许是某个晨会,或许在课间走廊,又或许是在被楚悕鸠占鹊巢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