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车灯强劲,直直推开浓重的夜色,照亮了前方的柏油小路。

时槿之坐在院门边的绿化带台阶上,双腿屈起,肩背微驼,下巴抵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姿势。她被这束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抬手挡了下脸,以为车子要过,下意识缩了缩腿,让路。

光突然熄灭了,黑暗降临。

而后她听到车门被打开,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才抬起头,猝不及防与来人对视。

傅柏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高瘦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

“毛毛!”

看到熟悉的面孔,时槿之惊喜又意外,猛地一下子站起来,起得太快,头有点晕,身子一晃往那人怀里栽。

傅柏秋眼疾手快抱住她,衣襟前灌入一阵寒气,不由垂眸扫了眼她身上,皱起了眉。

寒冬腊月,夜里室外只有6、7℃,时槿之仅穿了毛衣牛仔裤,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送你回家。”她脸色黑如锅底,二话不说拉起时槿之的手腕,往车子那里走。

掌心触到腕上疤痕状凸起,眉心猛跳了下。

时槿之挣扎后退,“我不去。”

傅柏秋当没听到,手上加重了力道,生生拽着她走。

“毛毛,别送我回去……”她声音有些沙哑,被拖着向前栽了两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脚步倏然顿住,傅柏秋掐紧了她手腕。

心里像柠檬汁加了汽水,咕噜咕噜冒着酸泡泡。

她的影子披着光,瘦长挺立,侧脸线条忽而模糊忽而明朗,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薄唇半张,吐出的气息化作淡淡白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两人保持牵着与被牵着的姿势,僵立不动,时间好像凝固了。

时槿之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静谧中尤为刺耳,而后吸了吸鼻子。傅柏秋回过神来,担心她感冒,连忙掉转脚步,拉着她走车库地下室进屋。

屋子里也并不很暖和,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

傅柏秋打开客厅的柜机空调,让时槿之坐到沙发上,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她面前,“先喝点热的暖一下,我去把车停好。”

“好。”时槿之听话地捧起杯子,不算烫,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她目光左右转着打量房子,努力搜寻脑海中的印象,但是很遗憾,没有任何地方觉得熟悉。这房子目视面积挺大,上下双层,带车库和大院子,小区环境也不错,应该不便宜,如果只住两个人,是有些空旷浪费了。

但是比自己家的迷宫要强百倍。

时槿之兀自苦笑了一下,从小挎包里拿出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宝贝似的摸了摸。

假如她没有翻到聊天记录上的租房信息,就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是和毛毛租住在一起。

她从姐姐那儿问到的消息不多,仅能知道自己跟毛毛是高中同学,关系亲密,曾经一起留学英国。后面的事,因为姐姐那时忙于学业,隔着一个大西洋,便也不清楚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毛毛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而且根据聊天记录来看,她租住在毛毛这里是偶然情况。

中间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

背后传来关门声和脚步声,时槿之坐直了身子,双手捧住水杯,有些紧张。

“你什么时候来的?”傅柏秋坐在她侧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睡衣。

时槿之讶然,如实回答:“八点多。”

“恢复记忆了?”

她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你哥告诉你的?”傅柏秋挑了下眉,有一瞬间想过会不会是她哥哥告诉的,毕竟来拿了行李。

果然,时槿之点头道:“他说从你家拿了我的行李,我问他,他就说了。”

傅柏秋闭了闭眼,重重吐出一口气。

难怪她哥电话里问她在不在这儿。

这人失忆就算了,偏偏失不全,那么多人里唯独记得她。

真让她惹上了个麻烦精。

“你怎么过来的?认识路?”

“包里有钱,可以打车。”

傅柏秋一愣,想着门卫怎么会放她进来,转念又恍然大悟,她已经登记过车牌号和个人信息,进出通畅无阻。

“来了就一直坐在门口?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打了,你没接,短信也没回,然后手机没有电了,我就想等明天早上你应该会出门,能看到我……”时槿之越说声音越小,浑身打了个寒颤,两只手交替着捂手背。

刚才外面光线不好,傅柏秋没注意,这会儿瞥见她双手冷得通红,冒着紫色血点,不由暗暗倒抽一口气。

以前,时槿之这双手从不提重物,不拿锋利的东西,不做粗活儿,更不会受冻,外表保养得娇|嫩富润,内里锤炼得灵动有力,称得上是金镶了钻的。

现在落魄成这样。

懊悔、愠怒、无奈,诸多情绪交织翻涌,搅得她心神不宁。

傅柏秋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暖手袋,插上电。等了十余分钟,她把暖手袋塞给时槿之,“捂一会儿吧,等等就暖和了。”

“谢谢。”时槿之小声说。

暖手袋两侧的拉链连着一只兔子头,粉粉嫩嫩的,长耳朵,大板牙,很是可爱,她摆弄了几下,唇角微微往上翘,将双手捅进去。

空调吹出一阵阵热风,屋里暖烘烘的,但是这风非常干燥,吹久了脸上不舒服。傅柏秋看着那人摆弄兔子头,无奈笑了笑,打开了空气加湿器,让它喷一会儿再关。

“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时槿之捏住了兔子耳朵,抬起头看着她:“我不回去。”

“你家里人都快急疯了知道吗?你只是失忆,不是失了智,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那么让人操心呢?”她觉得自己的耐心下限正在被挑战,可即便是生气,大声说话,那张天生温柔相的脸也没多可怕。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我在那里住得不舒服。”

“那也改变不了那是你家,他们是你家人的事实,你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时槿之默然低头,揪着兔子耳朵,不说话。

傅柏秋以为她妥协了,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谁知那人突然说出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毛毛,是不是因为我租你的房子,没给租金,你才这么讨厌我?”

“……”

话题一下子跳跃了十万八千里,她满头雾水。

时槿之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看了微信聊天记录,十月底我租了你的房子,和你一起住在这里,我哥拿回去的行李里面有一份合同,上面写得很清楚租期是一年,虽然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你现在不让我住是违约的。”

“还有,我问了我姐姐,她说我和你是高中同学,关系非常好,一起去英国念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