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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擦得光亮的走廊,掌柜的木头地板房里黝黑有光泽的木心纹路,或是遮阳的帘幕,或是透光染成茶色的老板的衣服图纹。

每一样都想现在才看过似的,我可以记起很多。

所以,我并非笨蛋。当我被笨蛋啦、笨蛋啦的指责时,都教我悲伤得回想起故乡的海的声音。

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

又是海涛声。

我靠在客厅拉门上,失去了意识。不,如果站着晕眩而倒下,拉门应该会坏掉吧。或许,只是瞬间一晃,手靠在拉门上面而已。所以,失去意识也只是一刹那,现在的幻觉,是在那瞬间向我袭来的白日梦吧。

——方才的续幕。

我狼狈不堪,并且憔悴。现在的记忆是什么?这不是我从没去过的一松记忆的续幕吗?到底是怎么了?他人的回忆进入我身体里了。

感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海上吹来的风好冷。我慌张地关上拉门,回到寝室,披上外套蹲下来。还在冒冷汗,是感冒了吗?

镇静点!冷静地慢慢回想!

现在浮现意识里的,是因睡眠不足或精神衰弱而产生的幻觉吧。再怎么想,他人的记忆都不可能占领意识的。首先,最后的酒屋记忆是我的,不是吗?我所居住的村落是信州盐田平,工作的地方是下之乡(注:下之乡,长野县上田市。)的酿酒屋。

因此,方才所见的风景是我工作的酒屋风景。

不,是这样吗?

我真的住在那里吗?

我感到不安。那并非记得,而是回想起的记忆,不是吗?我连事实与事实间的关系,都毫无滞碍地回想起来了,但不可能完全想不起景色或建筑物的样子。不如说,方才的白日梦更为鲜明。“真正的我”想不起来的东西,我身体里的他人记忆。

不懂。混乱、本来,梦或幻想,就不是可以那么条理分明地被切割开来的东西,所以或许也会发生这种事。比如说,也可以这么想吧:幻想途中重现已遗忘的真实记忆,而混入了幻想。

那是有可能的吧,幻想也好,做梦也好,不都是由实际记忆再组成的东西吗?没看过的东西梦里也不会出现。这么一来,虽说是梦,必定是由在哪里看过、听过的事所形成的。因为被任意胡乱地组合,所以才觉得耳目一新。然而……

虽说如此,矛盾也太少了,太符合常理。如果是梦,应该可以不合逻辑地展开新故事。幻想中的另一个我的人生,却始终保持着完整性,丝毫没有梦该有的破天荒之事。

不,还是很怪。不对。

我出门工作是十三岁的时候。要说小也还小,但也不至于不满十岁那么小。

不符合事实。

然而,那酿酒屋的记忆……

那写在遮阳帘幕上的文字……

鸭田酒造。

对,那是我工作的酿酒屋的名字。

这么说,还是只有风景是我的记忆。

等等!这样一来,前半的海边风景该如何解释?

方才的白日梦是天明时梦境的续幕,应该不会错吧。但是海岸和松树林和成排渔夫的身影,然后那首歌,与我的过去的任何一点都不相关联。

那种东西,我没见过也没听过。

这样的话,应该不是作梦。那么要如何说明呢?没有见过、听过的东西浮现脑海,会有如此不合逻辑的事吗?难道说这一切全是我的幻想所制造出的虚构产物吗?

说不定是的。那海边的风景,一定全是虚构的。正因如此,才会那么完美。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将无意识中所见所闻的记忆,同样在无意识里所连结制造的谎言吧。话说回来,一松……

——松?

可是实在不可能连地名都是捏造的。

这样的话,真的有地方叫这个地名吗?要说房总九十九里的话,非常远。当然没去过。跟我毫无因缘的地方。

我想也没听过关于那里的事。

不,只是忘了,或许在哪里听过吧。

或者是说,连这都是虚构的——并非实际存在的地名。

——必须确认一下。

这么一想,变得无法冷静,坐立难安。

我走向丈夫的书房。因为即使他不在家也禁止打扫,所以除了端茶之外,我没进过书房。但是房里堆了如山的书和资料,应该有地图吧。

有股灰尘的臭味。

我坐在丈夫常坐的位置上,坐垫冷冷的好冷。桌上放着写了一半的原稿。我学丈夫将双肘撑在桌上,让掌心撑着下巴,阖上眼。暂时停止活动。

觉得好寂寞,丈夫会回来吗?

我真的是我吗?

马上就找到地图了。丈夫常去采访旅行,所以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我慌张地翻找,指尖有些颤抖。千叶县……九十九里滨……

上总一宫……

——松。

有了,并非幻想。我安心了。

一松是实际存在的地名。

但是,我不记得我看过,确实是第一次看到。对这字眼一点印象也没有。本来梦里就不会有文字,我在梦里就不会有文字,我在梦里得到的,只是一个一个的语感而已。即便是在无意识下得知的,至少不是从书籍上得到的资料。

这一来,难道变成是梦告知我吗?那是不可能的事。

——是偶然吗?

只能猜想这是个偶然吗?难道是胡乱猜中了?会有这种偶然吗?在这令人有些发毛的巧合中,难道无法得到合理说明吗?

寒颤越来越厉害,我感冒了。我耳鸣,不,是那海涛声。

我最讨厌的海涛声。

汨汨,汨汨,汨汨。

海涛声,潮骚。这附近没有海,不应该听到那声音。我,听到只在我脑袋里鸣响的海的声音,每天忍耐着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