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简 第二章(第3/5页)

“对你来说不是吗?”

他非问不可,他实在太想知道了。他老是想问她关于鲍里斯·安卓夫,还有那五年之间的事情。

她用所有表情都死灭了的脸盯着他看。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他想要说“现在就告诉我”,但他没有,反而问道:“告诉我,简,人生对你来说是什么?”

她停顿了一分钟,然后说道:“一个困难、危险,却有着无穷乐趣的冒险。”

终于能着手创作了!他彻底享受着自由的欢愉,没有任何东西来磨损他的神经、消磨他的精力。这股精力是一条稳定的溪流,流入他的作品中。几乎没什么需要分心的事,此刻他只有刚好足够的钱可以维持生活,普桑修道院还是没租出去……

秋天过了,冬季也过一大半了。他每星期见内尔一两次;这种像是偷来的约会让人难以满足,两人都意识到起初那种美好的狂喜消失了。她仔细地问他:歌剧的进展还好吗?预计什么时候完成?能正式演出的机会有多少?

弗农对于这些实际的面向概念很模糊,他此刻关心的是创意的部分,这出歌剧想把自己生出来。它动作缓慢,有着无数的阵痛跟困难,还有上百种挫折;这要归咎于弗农自己缺乏经验与技巧。他的话题绕着乐器编制打转,他跟管弦乐团里的古怪演奏家一起出去。内尔去过许多音乐会,很喜欢音乐,不过她能不能分辨双簧管跟单簧管很令人存疑,她总以为小号跟法国号是差不多的东西。

作曲需要的技术知识让她生畏,而弗农对于这出歌剧要如何制作、什么时候制作漠不关心,也让她觉得紧张。

他自己几乎没注意到,这种种不确定让内尔觉得多么沮丧、多么疏离。有一天他大吃一惊,因为她对他说——其实是哭着倾诉:“喔,弗农,不要给我这么大的考验,这样太辛苦了……好辛苦……我必须有一点希望。你不了解。”

他震惊地看着她。

“可是内尔,一切都好好儿的,真的。只要保持耐心就好了。”

“我知道,弗农。我不该这样说的,可是你知道吗……”她话没说完就停了。

“亲爱的,如果你不开心,”弗农说,“会令我更加为难的。”

“喔,我不是……我不会……”

但是私底下,压抑在心底深处的那种古老怨恨感受再度升起。弗农不了解也不在乎这一切对她来说有多艰难,他对她的难处一点概念都没有。他可能会说那些事情很傻或者微不足道——以某个角度来说确实如此,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因为这些小事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弗农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她在打一场仗,随时都在战斗,她永远无法放松,如果他能懂得这一点,给她一句打气的话,表示他明白她处于什么样艰难的处境就好了。但他永远看不出来。

一股压倒性的寂寞感横扫了内尔。男人就是这样——他们永远不了解,也不在乎。爱似乎可以解决一切,可是它其实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她几乎恨起弗农来了,他自私地沉浸在工作里,不喜欢她表现出不快乐,因为那样会让他心烦……

她想着:“只要是女人都会了解的。”

在某种模糊的冲动驱使下,她决定去找简·哈丁。

简在家,即使内尔的来访让她感到有些惊讶,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她们漫无主题地聊了好一会儿,但内尔感觉到简在等待、观望,静候适当时机。

为什么要来这里?内尔自己也不知道。她怕简,也不信任简,或许这就是原因了!简是她的敌人。对,不过她还怕这个敌人具备她所没有的智慧。简很聪明(她把这点放在自己心里),也非常有可能是邪恶的——对,她确定简很坏,不过不知怎么的,人可以从她身上学到些什么。

她相当唐突地提了个问题,弗农有可能会成功吗——会很快就成功吗?她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但徒劳无功。

她感觉到简冷冷的绿色眼睛落在她身上。“现在情况变得很艰难了?”

“是的,你知道……”

话就这样倒了出来,她说了一大堆,那些变化、难处、她母亲默默施加的压力,还有关于“某人”含糊其辞的暗示,她没说出名字,那个“某人”很善体人意,很和蔼,也很有钱。

向女人说出这些事情有多么容易啊——就算对象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简。女人能够了解这些,她们不会嗤之以鼻、把这些琐碎事情看得无关紧要。

在她讲完以后,简说道:“这样对你有点辛苦。你遇上弗农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打算从事音乐事业。”

“我没想到事情会像这样。”内尔苦涩地说道。

“唔,现在说‘早知道……’并没有好处,对吧?”

“我想是没有。”简的语气让内尔隐约有些恼怒。“喔!”她喊道,“当然了,你觉得每件事都应该为他的音乐让步——因为他是个天才,所以我应该高高兴兴地牺牲……”

“不,我没这么想,”简说道,“这些事情我都没想到。我不知道天才有什么好,也不知道艺术作品有什么好。有些人天生自负,有些人则不这么想;想断定谁是谁非是不可能的。对你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说服弗农放弃音乐、卖掉普桑修道院,然后用这笔收入跟你成家。不过我确实知道的是:想说服他放弃音乐,你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这些事情,像是天才、艺术之类的,都比你强得多。你就像是海边的卡努特国王[1];你没办法让弗农放弃音乐的。”

“我还能怎么做?”内尔无助地说。

“喏,你可以嫁给那个‘某人’,过着还算幸福的生活;或者嫁给弗农,过着相当不幸,但偶尔会有如在天堂般的极乐日子。”

内尔望着她。

“你会怎么做?”她悄声问道。

“喔!我会嫁给弗农,然后过不幸的生活,但话说回来,有些人是喜欢在悲伤中享受乐趣的。”

内尔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廊后立定回顾,简没有动弹,她倚靠着墙壁抽烟,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猫,也像中国人偶。一波怒火突如其来地淹没了内尔。

“我恨你,”她哭喊道,“你把弗农从我身边带走了。对——就是你。你很坏、很邪恶,我知道,我可以感觉到,你是个坏女人。”

“你在嫉妒。”简很平静地说道。

“你承认有惹人嫉妒的事情了?这不表示弗农爱你,他不爱你,他永远不会爱你。是你想要掌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