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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会告诉你?”斯特莱克问道。

罗宾没说话,但这问题让她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无比清晰。

他们奶白色的卧室容纳不下一对盛怒的恋人。他们刚从约克郡回到家,开着马修并不想要的那辆路虎。在路上,愤怒的马修宣称斯特莱克迟早会对罗宾展开攻势,而且他怀疑罗宾会乐于接受。

“他和我是朋友,没别的!”罗宾站在廉价沙发边冲马修吼,旅行袋还堆在厅里,没打开,“你居然认为他缺了一条腿会让我觉得兴奋——”

“你他妈太天真了!”马修也吼,“朋友,是的。罗宾,等他把你弄上床——”

“你凭什么这么想当然?你难道对女同事也这样,一有机会就扑上去?”

“我他妈当然不会了,但你简直被他迷得双眼都被蒙蔽了——他可是个男人,办公室里只有你们两个人——”

“他是我的朋友,就像你和萨拉·夏洛克是朋友,你也没有——”

她瞥见马修的脸。某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在马修的脸上一闪而过,像片阴影。内疚滑过她爱了多年的高挑颧骨、干净的下巴,还有那双淡褐色的眼睛。

“你有过?”她说,突然以疑问语气说话,“你有过?”

马修犹豫得太久了。

“没有,”他最后坚决地说,像暂停的电影突然又开始播放,“当然没——”

“你有,”她说,“你和她睡过了。”

罗宾在他的脸上看清了一切。马修不相信男女之间的纯洁友谊,因为他自己从未经历过。他和萨拉一直在上床。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不会是……从那时起就?”

“我没——”

罗宾听到的只是一句无力的抗议。马修已经知道自己输了,他也许本来就想输。这才是罗宾一整天都不得安宁的最大原因:马修在内心深处希望罗宾知道。

罗宾保持诡异的冷静。她太震惊,还没想到指责马修。他慢慢把一切都说出来。对,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内疚极了,一直都很自责——但他那时和罗宾没有性生活,某天晚上,萨拉来安慰他,然后,呃,情况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她来安慰你?”罗宾重复。愤怒终于姗姗来到,让她从难以置信中解脱。“她来安慰你?”

“我在那段时间过得也很艰难,你知道吗?”马修喊道。

斯特莱克看着罗宾下意识地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记忆让她的脸颊再度泛红,眼里泪光闪烁。

“你说什么来着?”她迷茫地问斯特莱克。

“我问,他为什么会告诉你。”

“我不知道。我们在吵架。他觉得……”她深吸一口气。空腹喝下的大半瓶酒让她变得和当时的马修一样诚实。“他不相信你我只是朋友。”

斯特莱克毫不惊讶。马修看他的每一眼都透露出怀疑,问他的每个问题都透露出不安全感。

“所以,”罗宾语气颤抖地说,“我说我们只是朋友,他自己也有朋友啊,亲爱的萨拉·夏洛克。然后他就都说了。他和萨拉在大学时有过一段,那时我……我待在家里。”

“那么久以前的事?”斯特莱克说。

“你觉得因为是七年前的事,我就不该介意?”她质问道,“即便他一直在撒谎,我们还会不时跟她见面?”

“我只是有点惊讶,”斯特莱克平静地说,不想和她吵起来,“过了这么久,他居然承认了。”

“哦,”罗宾说,“哈,他心虚了。因为这事发生的时间。”

“不是在大学里吗?”斯特莱克不明所以。

“就在我辍学之后。”罗宾说。

“哦。”斯特莱克说。

他们从来没讨论过她为什么会中断心理学学业,回到马沙姆。

罗宾本来没想告诉斯特莱克,但今晚因为空腹、疲劳时下肚的酒精的作用,所有的决心都不堪一击。告诉他又怎么样?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他就无法看清她这个人,也无法建议她之后该怎么办。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正期待他能帮助自己。不管她自己喜不喜欢——不管马修喜不喜欢——斯特莱克是她在伦敦最好的朋友。至今为止,她从未好好正视过这个事实。酒精会让人通体轻盈,可以洗清眼前的一切迷雾。“酒后吐真言”,有句拉丁谚语是这么说的吧?斯特莱克应该知道。他有个奇特的习惯,偶尔会引用拉丁语格言。

“不是我想辍学的,”罗宾语速缓慢地说,头脑昏昏沉沉,“但当时出了点事,之后我有困难……”

这么说不行。这根本不是解释。

“我当时正从朋友的宿舍回来,”她说,“时间还不算晚……大概八点多吧……当时官方发布了警告——在本地新闻上——”

还是不行。太多细节了。她只需说出最主要的事实就好,不必像对法官那样,对他描述整个过程。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斯特莱克的脸,在上面看到恍然大悟。不用说出来让她如释重负。她问:

“能再给我来点薯片吗?”

他去了趟吧台,沉默地把薯片递给她。罗宾不喜欢他的表情。

“别以为——那不重要!”她强调,“那只是我人生里的二十分钟。那不是我,也无法定义我。”

斯特莱克猜测,这是她在心理咨询过程中牢牢抓住的几句话。他给强奸受害者做过笔录,知道她们会用什么词句让自己咽下作为女人不可能接受的事实。罗宾的很多事此刻都得到了解释。比如她对马修这么多年的忠诚:老家来的男孩,很安全。

喝醉的罗宾把斯特莱克的沉默当成她最害怕的反应:斯特莱克对她的态度变了,不再把她当成平等的同事,而是当成受害者。

“那一点也不重要!”罗宾生气地重复,“我还是我!”

“我知道,”他说,“但那仍然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呃,嗯……是啊……”她嘟囔,情绪平静了些,但随即又激动起来,“他们靠我的证词抓住了他。我注意到他的一些特征……他耳朵底下有一片是白的——好像是白癜风——一只眼睛瞳孔扩张,没法转动。”

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话,大口吃着第三包薯片。

“他想掐死我,我放松身体装死,他就跑了。他戴着面具袭击了另外两个女生,她们什么也说不出来。是我的证词让他坐了牢。”

“我一点也不惊讶。”斯特莱克说。

这句话让她很满意。两人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她吃完剩下的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