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I never realized she was so undone.

Blue Öyster Cult,‘Debbie Denise’

Lyrics by Patti Smith

我没想到她如此心烦意乱。

——蓝牡蛎崇拜乐队,《黛比·丹尼斯》

帕蒂·史密斯作词

罗宾忘记了天黑前回家的承诺。她甚至没注意到太阳下山,回过神来时,街上的车都开了灯,商店橱窗里也灯火通明。银发的时间安排变了。她往常几个小时前就进了绿薄荷犀牛,会半裸着为陌生男人绕圈跳舞。她今天穿着牛仔裤、高跟靴和带流苏的小羊皮夹克,大步走在路上。她的上班时间也许变了。无论如何,她很快就会绕着钢管安全地跳舞,而罗宾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过夜。

她的手机在大衣口袋里震了一整天。马修发了三十多条短信。

我们得谈谈。

给我打电话吧,拜托。

罗宾,如果你不理我,我们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马修见她始终不回短信,开始打电话。然后马修在短信里换了种语气说话。

罗宾,你知道我爱你。

我很希望这事没有发生过。我希望我能改变这一切,可我不能。

我爱的是你,罗宾。我一直爱你,也将永远爱你。

罗宾没回短信,没接电话,也没给他回电话。她只知道,她今天绝对无法回到那套公寓。今晚不行。至于明天和后天会发生什么,她毫无概念。她又饿又累,麻木不堪。

到了下午,斯特莱克又对她纠缠不休。

你在哪儿?快给我打电话。

她同样没心情和斯特莱克说话,就回了条短信:

不方便。银发没上班。

她和斯特莱克一直谨慎地保持距离。斯特莱克如果表现得太温柔,她担心自己会哭出来,暴露出助手不应该有的软弱。他们手头现在几乎没有案子,寄腿来的那个人还是个潜在的威胁,她不能再给斯特莱克理由叫她回家待着。

斯特莱克并不满意她的回复。

尽快给我打电话。

她无视这条信息,假装自己没接到,她收到这条短信时,的确就在地铁站边上,随即跟着银发坐地铁回到托特纳姆法院路。罗宾出站后,发现斯特莱克又给她打了个电话,马修也发来一条新短信:

我得知道你今晚还回不回家。我担心死了。给我回个信息,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好。

“哦,别自作多情了,”罗宾喃喃,“我可不会为了你这种人轻生。”

一个大腹便便的西装男走过罗宾身边,绿薄荷犀牛天棚的灯光照亮他的身影。罗宾觉得他面熟,是“第二次”。罗宾不知道他脸上那自鸣得意的笑容是否她空想出来的。

他要进去看女友为其他男人跳钢管舞?有人记录他的性生活让他很兴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怪胎?

罗宾转过身。她得尽快决定今晚的安排。在几百英尺开外的阴暗门廊下,一个戴着毛线帽的大个子男人正在电话里与人争吵。

银发消失后,罗宾无所事事。她该去哪里过夜?她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一群青年从她旁边经过,其中一个还撞了她的旅行袋一下。她闻到凌仕香水和拉格啤酒的气味。

“没忘了带演出服吧,甜心?”

她想起自己正站在一家大腿舞俱乐部门外。她下意识地转向斯特莱克办公室的方向,手机响了。她不假思索地接了。

“你他妈跑到哪儿去了?”斯特莱克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还没来得及为不是马修而感到庆幸,斯特莱克又说:

“我找你一天了!你到底在哪儿?”

“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她说,走开几步,远离那群嬉笑不止的青年,“银发刚进去,‘第二次’——”

“我不是让你在天黑前回家吗?”

“这儿灯火通明。”罗宾说。

她试图回忆自己有没有在附近见过旅客之家酒店。她需要一个干净又便宜的地方。必须便宜,她现在只能花联名账户里的钱。她必须用完还能还得起。

“你还好吗?”斯特莱克问道,愤怒减少一些。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

“没事。”她说,尽量让语气强劲、可信。她要表现得专业一点,符合斯特莱克的期待。

“我还在办公室。你在托特纳姆法院路?”

“我得挂了,抱歉。”她用紧绷绷的冰冷声音说,挂断电话。

她实在太怕自己会哭出来,不敢再说下去。她感觉斯特莱克马上就要说来接她,两人如果见面,她会把一切倾吐而出。那样绝对不行。

眼泪突然涌出来。她没有别的朋友可以依靠。哈!她终于肯承认了。之前周末一起吃饭、看橄榄球赛的那些人——他们全是马修的朋友、马修的同事、马修的大学同学。她自己没有任何朋友,除了斯特莱克。

“哦,老天。”她说,用衣袖擦了擦脸。

“你还好吗,甜心?”一个牙掉光了的流浪汉喊道。

她最后进了托特纳姆酒吧。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里的调酒师都认识她,她知道洗手间在哪儿,而马修从来没来过这儿。她只想要一个安静的角落,慢慢查找周围的便宜住处。她还很想喝一杯。她有点不像自己了。她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买了杯红酒,找了张桌子坐下,掏出手机。又有一个斯特莱克的未接来电。

吧台边的男人都在打量她。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满脸泪痕,独身一人,身边还放着个旅行袋。她也没办法。她在手机里输入“托特纳姆法院路附近”和“旅客之家”,等着网页慢慢缓冲,喝着红酒。她的胃里空空如也,恐怕不该喝得这么快。她没吃早饭和午饭,只在银发学习的学生餐厅里啃了一个苹果、吃了一包薯片。

高霍尔本有家旅客之家。就它吧。住处有了着落,她安心了一些。她小心地不去对上吧台边任何男人的目光,起身点了第二杯红酒。也许该给母亲打个电话,她突然想。但她想到母亲会说什么,又想哭了。她现在还无法坦然面对琳达的爱和失望。

一个戴毛线帽的高大身影进了酒吧。罗宾目不斜视地接过零钱和红酒,不让旁边蠢蠢欲动的男人有半点理由认为她在找人陪伴。

第二杯红酒下肚,她更放松了。她想起斯特莱克之前在这里喝得烂醉,几乎走不动路。那是他唯一一次讲起自己的事。也许这就是我会跑到这里来的原因,她心想,抬头望着头顶上五颜六色的玻璃天棚。你发现自己所爱的人不忠,会想到这种地方借酒浇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