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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 grab your rose and ringside seat,

We're back home at Conry’s bar.

Blue Öyster Cult,‘Before the Kiss’

拿上你的玫瑰,占好观察席的座位,

在康里酒吧,我们宾至如归。

——蓝牡蛎崇拜乐队,《亲吻之前》

商业街上有家店铺在玻璃门后挂了条茶巾,茶巾上面有黑色细线绣出的本地标志性建筑。真正吸引斯特莱克目光的则是建筑旁边的几朵黄玫瑰,它们和他记忆里唐纳德·莱恩健壮小臂上的刺青一模一样。他停住脚,读着茶巾中间的文字:

It’s oor ain toon

It’s the best toon

That ever there be:

Here’s tae Melrose,

Gem o’Scotland,

The toon o'the free.

这是我们的城镇

天下无双的城镇;

梅尔罗斯,向你致敬

苏格兰之宝,自由之城。

他找了个停车场,停好迷你。旁边就是梅尔罗斯修道院,拱门被淡蓝色的天空衬得格外深红。东南方是他曾在地图上见过的艾尔登山,三座山峰给城市的天际线增添了不少活力和个性。他在附近的咖啡馆买了个培根卷,坐在露天桌上吃了,然后抽了支烟,喝了当天的第二杯浓茶,步行去找温德街——十六年前,莱恩入伍时填写的住址。斯特莱克不是很确定这个街名该如何发音,温德还是万德?

小镇在阳光下显得相当繁华。斯特莱克漫步沿商业街走向上坡,尽头的中央广场里有座花坛,广场中央的石柱顶上雕着一只独角兽。地面上嵌着一块圆石,上面印着小镇的古罗马名“特里蒙奇乌姆”,意为“三山之上”,斯特莱克想,这一定是指旁边那三座山峰。

他好像已经错过温德街,手机上的地图表示它在商业街之外。他掉头折回去,在右侧的墙面间找到一个狭窄的巷口。巷口窄得仅够一人穿行,里面是个光线昏暗的内院。莱恩曾经住过的公寓有扇亮蓝色的前门,门前有两三级台阶。

斯特莱克敲了门。前来应门的是位漂亮的黑发女人,年轻得不可能是莱恩的母亲。斯特莱克解释来意,她用颇具魅力的柔和嗓音答道:

“莱恩太太?她离开这里大概有十多年了。”

斯特莱克还没来得及感到失望,她又补充道:

“她现在住在辛格尔顿路。”

“辛格尔顿路?离这儿远吗?”

“就在那边,”她往右后方一指,“我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抱歉。”

“没关系。谢谢你。”

他沿着昏暗的小巷走回阳光灿烂的广场,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听过唐纳德·莱恩开口,除了他当时在拳击场上对着自己耳边低声骂过的那些脏话。莱恩受审时,他还在卧底查毒品案,也就无法以那副大胡子的形象在总部进出,一切审讯都交给其他同事。后来他结了毒品案,胡子也剃干净了,出庭就对莱恩的指控作了证。但莱恩站起来否认他曾经捆绑或折磨过妻子时,斯特莱克已经登上离开塞浦路斯的飞机。斯特莱克穿过集市广场,不禁想知道莱恩的苏格兰口音是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让别人那么愿意相信他、原谅他、喜欢他。侦探记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读到过,推销员都喜欢用苏格兰口音说话,以表明自己诚实可信。

他向辛格尔顿路的方向走着,这里的唯一一家酒吧在旁边的街上。梅尔罗斯似乎对黄色有种偏爱:酒吧的墙是白色的,但门窗都涂成鲜亮的柠檬黄,勾着黑边。斯特莱克是个康沃尔人,所以发现这家地处内陆的小店名叫“船舶酒馆”后觉得好笑。他拐上辛格尔顿路。街道向远处延伸,穿过一座桥后变得陡峭,向上消失在视野之外。

所谓“不远”是个因人而异的相对概念。斯特莱克失去小腿和脚之后,对这一点感触颇深。他往上坡爬了十分钟,开始后悔没有回修道院旁的停车场开迷你。他在街上先后找了两个女人问路,问她们是否知道莱恩太太住在哪里。她们礼貌而友好,但都不知道。他继续缓步前行,全身冒汗,走过路边一排白色的平房,迎面遇上一个老头。老头戴着羊毛平顶帽,牵着一条黑白相间的牧羊犬。

“打扰一下,”斯特莱克说,“请问你知不知道莱恩太太住在哪里?我忘了她家的门牌号。”

“梅萨思·莱恩?”遛狗人说,灰白粗眉下的双眼打量着斯特莱克,“嗯,她就住在我隔壁。”

谢天谢地。

“再过去三户,”老头说,伸手指点,“外面有许愿石井的那家。”

“非常感谢。”斯特莱克说。

他走上莱恩太太家的车道,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老头站在原地望着他,牧羊犬徒劳地往下坡拽着绳子。

莱恩太太的平房整洁庄严。门口的草坪和花圃里四处摆着迪士尼式可爱的石雕动物,建筑侧面的大门躲在阴影里。他手去抓门环,突然意识到自己下一秒就有可能与唐纳德·莱恩打个照面。

他敲了整整一分钟门,里面毫无反应。遛狗的老头走回来,站在莱恩太太门前,毫不掩饰地盯着斯特莱克看。斯特莱克以为他是后悔不该随便透露邻居的住址,特地走回来看着这个陌生大个子,免得他对莱恩太太不利。斯特莱克猜错了。

“她在家呢,”老头冲犹豫要不要再敲一次门的斯特莱克喊,“但她已经木了。”

“她什么?”斯特莱克边敲门边回喊。

“木了。脑子飞了。”

遛狗人向斯特莱克走了两步。

“她疯了。”他把当地方言翻译成英语。

“哦。”斯特莱克说。

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脸色蜡黄、矮小干瘪的老太太。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睡裙,带着没有明确对象的敌意,抬头瞪着斯特莱克。她下巴上有几根硬邦邦的胡子。

“莱恩太太?”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黯淡充血的眼睛瞪着斯特莱克。斯特莱克知道,那双眼睛曾经一定如鼬鼠般圆滑闪亮。

“莱恩太太,我想见见你儿子唐纳德。”

“不,”她突然异常愤怒地说,“不。”

她退后一步,用力撞上门。

“该死。”斯特莱克低声说。他想到罗宾。罗宾一定比他更能要赢得这位小老太太的欢心。他慢慢转过身去,琢磨着梅尔罗斯还有谁能帮上忙——他在一九二网站上查到其他几个姓莱恩的人——结果迎面撞上遛狗的老头。他已经不知何时走过来,正好奇又兴奋地看着斯特莱克。

“你是那个侦探,”他说,“你就是让她儿子坐牢的那个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