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巴洛克沙发

圣乔治剧院的管理员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帮哈利斟满咖啡。

“我从来没见过这、这种事。现在这里每晚客满。他们表演断头台戏码时,观众跟疯了一样,不断大吵大闹,叫个不停。这戏码甚至还上了海报:‘致命断头台──电视与报纸热烈报导。曾实际致人于死……’天啊,那玩意儿成了表演节目的明星,真是有够诡异。”

“的确是。所以他们找人取代奥图来表演相同戏码?”

“多少算吧。他们过去从来没有这么成、成功过。”

“那个用枪猎猫的戏码呢?”

“取消了,他们好像觉得不够吸引人。”

哈利有些局促不安,衬衫底下不断冒汗。“我一直不太懂他们为什么会表演那套戏码……”

“那是奥图的点子。我年轻时也想当个小、小丑,所以马戏团进、进城表演时,我都会仔细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我记得表演本来没有那个,是到了彩排前一天才加进去的。”

“我觉得应该是奥图安排的。”

哈利搔了搔剃过胡子的下巴。

“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不知道你是否帮得上忙。我可能找错了方向,但你不妨听听我的推论,告诉我你的想法。奥图知道我在观众席,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试图想告诉我,但又因为很多原因,无法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参与其中吧,所以这个戏码是特别为我准备的。他想告诉我,我们在猎捕的人本身就是猎人,就跟我一样是个警察。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怪,但你也知道奥图是个怪人。你怎么想?听起来像是他会做的事吗?”

管理员看着哈利好一会儿。

“警官,我觉得你应该多喝点咖、咖啡才对。那个戏码没有要告诉你什么。随便一个马戏团成员都可以告、告诉你,那只是詹迪·詹达秋斯基一个经、经典表演而已。就这样,根本没什么。抱歉浇你冷水,但──”

“正好相反,”哈利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现在我可以彻底排除这个想法了。我们再喝点咖啡好了,你觉得呢?”

他要求想看看断头台,管理员带他到道具室。

“每次我走进这里,还是会吓得背脊发冷,不过至少晚上已经睡得着了。”管理员说,打开了门。“道具室已经冲洗过了。”

门打开时,一股寒气透出。

“穿上衣服。”管理员说,按下电灯开关。断头台就立在道具室里,用毯子盖着,像是一名斜躺着的女演员。

“穿上衣服?”

“喔,只是句玩笑话。在圣乔治剧院,每次我们走进黑、黑暗的房间里,都会先说这句话。没什么。”

“为什么?”哈利掀起毯子,感觉到断头台的刀刃。

“喔,这是一个得追溯到七○年代的老故事。当时的老板是个比利时人,叫做艾伯特·马殊,是个容易生气的家伙,不过我们这些在他手下工作的人都很喜欢他,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剧场人,愿老天保佑他。你也知道,大家都说搞戏剧的人都很会玩弄女性,相当随、随便,我想或许是真的吧,嗯,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总之,那段时间我们公司有个有名又帅气的演员,我就不提名字了,反正是个老色鬼就是。女人全为他着迷,男人则全都嫉妒他。有时我们会开放剧院给申请的旅行团参观,有一天,负责导览的人带着一整班的小孩去道具室。里头有张巴洛克沙发,是我们用来演田纳西·威廉斯剧本《玻璃动物园》(The Glass Menagerie)的。他打开电灯──结果那演员正在那张沙发上大搞贩卖部小姐。

“由于那个我们先不提名字的知名演员就躺在那个导览人面前,所以他本来可以化险为夷的。只是,他是个想成为演员的年轻人,就跟大多数的剧场工作人员一样,是个爱现的呆子,因此明明近视很深,却没戴眼镜。总之,重点来了,他根本没看到沙发上的情况,还以为大家之所以挤上前看,是因为他的导览相当精采。就在导览人继续鬼扯一些田纳西·威廉斯的事时,那个色鬼骂了一声脏话,努力让大家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屁股而已。但导览人认出了他的声音,大声说:‘天啊,是你吗,布鲁斯·莱斯灵顿?’”

管理员咬住下唇。

“喔,天啊。”

哈利大笑,举起手掌。“没关系。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名字了。”

“总之,第二天马殊召开会议,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他认为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宣传,’他说。‘所以我得遗憾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能再让这种人来导、导、导览了。’”

管理员的笑声在道具室里引发回音,哈利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那个用钢铁与木头打造的斜躺女演员仍保持沉默,难以亲近。

“现在我知道‘穿上衣服’是怎么回事了。后来那个倒霉的导览人怎么了?他最后有成为演员吗?”

“对他来说算是不幸,但对舞台而言则正好相反。他没成为演员,不过还是待在这行,现在是圣乔治剧院的灯光师。喔,对,我都忘了,你见过他……”

哈利的呼吸慢了下来。腹中的恶犬开始咆哮,不断拉扯铁链。妈的,妈的,妈的,这里实在太热了!

“对,没错。他现在应该是戴隐形眼镜?”

“没。他坚称舞台看起来越模糊,他的工作表现就越好,说他可以完全集中精神,不会被细节分心。他真的是个奇怪的家、家伙。”

“的确很怪。”哈利说。

“喂?”

“我是哈利·霍利。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来,莱比。”

“霍利?天啊,挪威现在是几点?”

“不知道。听我说,我不在挪威。班机出了点差错。”

“怎么回事?”

“班机提早起飞,把我留在这里,偏偏又很难弄到别的机位。我需要你帮个忙。”

“说。”

“到奥图家跟我碰面。要是你不太会开锁的话,记得带把铁锹。”

“没问题。现在吗?”

“可以的话最好。谢了,老兄。”

“反正我也睡不太着。”

“喂?”

“安格索医生吗?我对一具尸体有疑问。我是──”

“我才不管你是谁,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可以去问值班的汉森医生,晚安。”

“你聋了吗?我说别──”

“我是霍利。麻烦别再挂电话了。”

……

“那个霍利?”

“我很高兴你还想得起来我的名字,医生。我在安德鲁·肯辛顿陈尸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我得见他──应该说,我得看看他死时穿的衣服。你还留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