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乌梢蛇(第2/3页)

他还谈到翁达斯涅镇,一个位于罗姆达伦谷的居住区。那里高山环绕,风景极为美丽,他的母亲总说,那里是上帝创造世界时第一个做出的地方,祂花了太多时间在罗姆达伦,因此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只好在星期天赶工完成。

他还提及他与父亲在七月的大清早,会一起去峡湾钓鱼的事。他们躺在岸边,闻着海水气息──海鸥在一旁鸣唱,群山则像是不发一语、屹立不动的守卫,围绕在他们的小王国四周。

“我父亲来自莱沙斯库格,那里是比山谷还要进去一点的村落。他和我母亲在翁达斯涅镇上的一个村落舞会里结识。他们总说等退休后就要搬回罗姆达伦谷。”

图文巴点头,喝着啤酒,哈利则啜饮着另一杯葡萄柚汁。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胃都已经变酸了。

“我还真希望自己能告诉你我是打哪儿来的,哈利。像我这种人,根本没有与什么地方或部落有真正紧密的关系。我是在布里斯本外头一条高速公路下的小屋里长大的。没人知道我父亲是哪一族的人。他就这么出现,接着马上离开,没人来得及问。我妈则从未提过出身,只是一心想凑到足够的钱买酒来喝。当个穆里,也就只能这样了。”

“那安德鲁呢?”

“他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图文巴收回双手。皱起眉头。“安德鲁·肯辛顿失根的程度远胜于我。”

哈利没进一步追问,但在另一杯啤酒后,图文巴又回到这个话题。

“我想应该还是要让他自己告诉你吧,因为安德鲁的成长过程相当特殊。这么说吧,他属于原住民无亲无故的那个世代,也就是‘被偷走的世代’。”

“什么意思?”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一切全围绕在错误的善举上头。打从十九世纪末开始,政府当局对原住民的政策一直环绕在错误的善举上,让我们经历了可怕的遭遇。很可惜,抱着善意不一定就能有好结果。要治理一个国家,就必须得了解这点。”

“所以原住民事前全不知情?”

“一切都有不同的阶段与不同政策。我属于强制都市化的一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当局认为他们得改变先前的政策,试图同化原住民,而不是孤立他们。他们想控制我们居住的区域,甚至是结婚的对象。有许多人被送到城市,让他们适应欧洲式的都市文化。结果变成一场灾难。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我们就创下了所有不好的统计纪录:酗酒、失业、离婚、卖淫、犯罪、暴力与毒品──只要你说得出来,全跟我们有关。原住民一直都是澳洲社会中的失败者。”

“那安德鲁呢?”

“安德鲁是在战前出生的。当时当局的政策是想‘保护’我们,就像我们是什么濒临绝种的动物一样。因此我们想拥有土地或是就业机会全都受到限制。但最奇怪的法律,是法规允许当局一旦怀疑原住民小孩的父亲不是原住民,就可以从母亲身边带走孩子。我的出身或许不算是世界上最精采的故事,但至少还有母亲,而安德鲁什么也没有。他从来没见过父母,打从出生后就被当局带走,把他安置在儿童之家。他只知道,他母亲在他让人带走后,被人发现死在宾士镇市的公车候车亭里,地点就在儿童之家北边五十公里。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里,或是因何而死。当局始终没透露那名白人父亲的名字,后来就连安德鲁也不在乎了。”

哈利努力地吸收一切。“这真的合法?不是还有联合国的《世界人权宣言》吗?”

“那是战后才有的东西。别忘了,处理原住民问题的政策拥有最良善的动机。目的是要保护他们的文化,而不是将其摧毁。”

“后来安德鲁怎么了?”

“他们留意到他的成绩,于是把他送去英国的一间私立学校。”

“澳洲有族群平等到会把这些孩子送去私立学校?”

“这一切全由当局控制与买单。我猜他们的意图,是想证明他们在造成那么多痛苦与人性悲剧的政治实验里,还是有像安德鲁这样光明灿烂的榜样存在。他回来后进了悉尼大学。那正是他们对他失去掌控的起点。最后他惹了一堆麻烦,以暴力闻名,成绩一落千丈。就我所知,事情是因为一场不愉快的恋情才演变至此。一个白人女性因为家人极力反对而与他分手。安德鲁从来没谈过这件事。然而,那在他人生中的确是相当艰难的时期,而且很有可能还会变得更糟。他在英国时学过拳击──他说这是他之所以在寄宿学校中幸存的原因。而在悉尼,他再度拾起拳击,于是当他获得跟吉姆·奇弗斯拳击队一同巡回的机会时,便放弃了大学生涯,就这么离开了一段时日。”

“我才刚看过他打架,”哈利说。“他的技巧还保留不少。”

“其实,他只是想透过拳击自求学生涯中喘口气,但他在拳击队里的表现相当成功,让记者开始对他起了点兴趣,因此他才继续下去。当他打进澳洲冠军赛的决战时,甚至还有几个美国来的专业经纪人前来看他。然而,墨尔本决赛的前一晚出了事情。他们在一间餐厅里,有人声称安德鲁想勾搭另一名打进决赛的拳击手的女友。他的名字叫坎贝尔,女友来自北悉尼,长得很漂亮,后来还成了新南威尔斯州小姐。他们在厨房打了一架,每个人全在那里,包括安德鲁、坎贝尔的教练、经纪人与另一个家伙,把所有东西全都给砸烂了。

“他们发现安德鲁瘫倒在洗碗槽上,嘴唇裂开,额头上还有伤口,就连手腕也扭伤了。没有任何人报警──可能是因为他想勾搭坎贝尔女友的谣言已经传开了吧。最后,安德鲁不得不退出决赛,之后他的拳击生涯就欲振乏力了。客观来说,他的确在一些比赛中打败了几名优秀选手,但记者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就连专业经纪人也没再出现过。

“在这些事情累积下,他开始停止参加拳赛──另一个谣言是说他开始喝酒,在一场西海岸的比赛后被要求退出拳击队,显然是因为他让一些业余参赛者受了重伤所导致。从那之后他就消失了。在这些经历后,要离开拳击界其实很不好受,而他就这么在澳洲各地漫无目的地流浪了几年之久,后来才回到大学念书。”

“所以他的拳击生涯就这么结束了?”哈利说。

“对。”图文吧回答。

“后来呢?”

“这个嘛,”图文巴做了个需要钱的手势。“安德鲁又重新开始念书时,或许因为有了更多动力,因此有段时间相当顺利。但那可是七○年代初期,是个属于嬉皮、派对、自由恋爱的年代,他或许嗑过各式各样的药,因此对课业有所影响,考试成绩也马马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