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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照片。

星期一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太阳从艾克柏山后面露脸,放出光芒。

在警署前台值班的塞科利达保安人员打了个哈欠,从《晚间邮报》上抬起双眼,看向早上第一个拿出身分识别卡上班的人。

“报上说快要下雨了。”他说,很高兴见到另一个人。高大男子一脸阴郁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两分钟后,三个男子跟着进来,同样表情严峻,无意说话。

早上六点,四名男子在六楼警署指挥官办公室里坐下。

“呃,”指挥官说,“我们有一位警监从拘留所带走了命案嫌疑人,目前下落不明。”

指挥官之所以坐得住这个位子,在于他具有归纳问题和简洁阐述应办事项的能力:“所以我建议他妈的快把他们给找出来!目前为止,究竟发生了什么?”

克里波刑事调查部部长偷偷瞥了莫勒和汤姆一眼,清了清喉咙,答道:“我们已经指派一个由资深警探组成的小组来办这件案子,这个小组由沃勒警监领导,小组成员也由沃勒警监亲自挑选,三名成员来自密勤局,两名来自犯罪特警队。昨天深夜,拘留所的警察汇报说斯文没有回去,一小时之后,他们就已经开始着手调查。”

“好,动作很快,但是巡警为什么没有收到通知?巡逻车呢?”

“我们希望等案情有进一步发展,然后在这场会议上作出决定。拉什,让我们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

克里波刑事调查部部长用手指抚摸上唇。“沃勒警监已经承诺会在今天之内把哈利和斯文捉回来,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设法不让消息泄露出去。知道斯文不在拘留所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和拘留所的格洛斯。另外,我们已经联络乌勒斯莫监狱,请他们取消斯文的囚室和移交手续。我们告诉他们说,根据线报,斯文在乌勒斯莫监狱可能不安全,因此暂时将他移送到一个秘密地点。简而言之,我们目前先把消息压下来,直到沃勒警监和他的小组替我们解除这个危机。当然了,拉什,决定权在你。”

指挥官拉什双手指尖互触,深思熟虑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众人。“上星期我坐出租车时,车上刚好有一份报纸摊放在我旁边,我于是问司机对快递员杀手有什么想法。倾听基层民众的想法总是很有意思的。他说快递员杀手的问题和世贸大楼的问题是一样的:问问题的先后顺序错了。大家都在问‘是谁’和‘怎么发生的’,可是要解开谜题,必须先问另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吗,托列夫?”

克里波刑事调查部部长托列夫沉默不语。

“托列夫,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那个出租车司机可不是笨蛋。在座各位问过这个问题了吗?”指挥官抖着脚跟,等待众人回答。

“我无意冒犯这个出租车司机,”托列夫终于说,“但我不确定这个案子有‘为什么’,至少没有一个理性的‘为什么’。在座各位应该都知道哈利的心理状态很不稳定,还是个酒鬼,这就是他被革职的原因。”

“就算疯子也是有动机的,托列夫。”有人谨慎地清了清喉咙。

“汤姆,请说。”

“巴陶狄。”

“巴陶狄?”

“巴陶狄是埃及航空的飞行员,他因为被航空公司降职,于是蓄意坠毁载满乘客的飞机,作为报复。”

“你想说的是什么,汤姆?”

“星期六晚上我们逮捕斯文之后,我追上哈利,在停车场跟他聊了一下,他显然非常不满,原因是他被革职,而且我们没有把逮捕快递员杀手的功劳算在他头上。”

“巴陶狄……”

清晨第一道阳光穿过窗户洒了进来,指挥官以手遮眉。“莫勒,你一句话都没说,你认为呢?”

莫勒凝视指挥官拉什在窗前的侧影,他的胃疼痛不已,不仅感觉自己快要爆炸,而且希望自己干脆爆炸。自从昨晚被吵醒,得知这起绑架案之后,他就一直期待有人能用力把他摇醒,告诉他这只是一场噩梦。

“我不知道,”莫勒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指挥官缓缓点了点头。“如果我们封锁消息的这件事传出去,一定会受到舆论谴责。”

“精练的总结,拉什,”托列夫说,“可是如果我们把连环杀手逃走的消息走漏了,一样会受到舆论谴责,就算我们再把人找回来也是一样。不过,还是有个办法可以安静地解决这个问题。据我所知,汤姆有个计划。”

“汤姆,什么计划?”

汤姆的左掌包住右拳。“这样说好了,”他说,“很显然,这个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我要动用一些非传统的方法,由于这个方法会造成一些后果,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

指挥官回过身来,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汤姆,你想得真是周到,但恐怕我没办法同意……”

“我坚持……”

指挥官蹙起眉头。“你坚持?你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吗,汤姆?”

汤姆张开双掌,凝视自己的手。“我知道,但这是我的责任。这次的调查工作是我跟哈利紧密合作,身为负责人,我应该要看出征兆并采取行动,尤其是我跟他在停车场聊过以后。”

指挥官对汤姆投以疑惑的目光,然后转过身,面对窗户,站立不动。长方形的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爬动。良久,他耸起肩膀,抖了抖身子,仿佛感到寒冷。“你的时间只到午夜,”指挥官对着窗玻璃说,“然后,嫌犯失踪的消息就会对媒体公布。记住,我们没开过这场会。”

莫勒走出门时,看见托列夫捏了捏汤姆的手,露出带有感激之情的温暖微笑,但笑容一闪即逝。那是感谢的表情,莫勒心想,也是心照不宣地指定王储的表情。

鉴定组警察比尔·哈勒姆手里拿着话筒,看着期待地望着他的日本面孔,心里觉得自己十分白痴。他手心冒汗,却不是因为天热,正好相反,停在布里斯托饭店外的豪华空调车内的温度,比在外面晨光底下低了好几度。他手心冒汗,是因为必须对话筒说话,而且必须说英语。

导游介绍说,哈勒姆是挪威警察,一个面露微笑的老人便拿出相机,仿佛哈勒姆是观光景点。哈勒姆看了看表:七点整。接下来他还要面对更多的旅行团,只能硬撑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说出他在前来这里的路上练习过的一段话:“我们跟全奥斯陆的旅行社核对过,你们这一团在星期六下午五点去过韦格兰雕塑公园。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有多少人在那里拍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