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神(第4/13页)

他还是微笑着摇头,目光平静而坚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名单上有记录!石瞻,你敢说你没参与过那次行动?”

“我参加了。”

“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二号,你们突袭了安隆汶的赤柬据点。”

“是。”

“你们是不是救出了一个叫黄锋的?”

“是。”

“那告诉我这个黄锋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

“档案已经公开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公开的,就是不能说的部分。”

“我不是找你刺探什么国家机密。事实上,我对政治没半点儿兴趣。我只想知道那个黄锋是谁?越共?‘纳迦’小队?宾森?‘弑子’行动?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大概是久远的记忆被唤醒,石瞻的面庞逐渐明亮起来:“你是叫赵馨诚,对吧?”

“不错。”

“赵馨诚,你发过誓么?”

“可能吧,怎么?”

“我曾面对国旗起誓,不容背叛。”

“真他妈崇高。”

“信守承诺,与法律或道德都无关,个人选择问题。”

“就你的所作所为,还好说自己爱国?”

“不,我只是很守信。”

“守信到明知道蔡莹利用你还心甘情愿当炮灰?”

“我答应过她,我做到了。”

“代价是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她出卖了你!”

“那是她的选择。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选择,而去强求别人选择什么。”石瞻把面前的香烟推了回来,“我承认,我很失望。但既然我选择答应小莹的要求,就不能让她失望。你知道什么是失望么?”

我垂下目光:“不知道。”

“很简单,去照照镜子吧。”

都说,无所谓希望,就无所谓失望,有了希望,才可能失望;对他人的希望,多源自信任,一旦信任沦丧,失望便会随之隆隆崛起,遮天蔽日,挥之不去。

是的,必须承认,我很失望。

“蔡莹和那孩子的身后所在,我会找人落实并通知你。”我又把烟推了回去,收拾好桌上的卷宗,“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那孩子……”

“是我的。”石瞻打断了我,“是我亲手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就是我的孩子。”

我很愕然:“你早就知道?”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石瞻向我伸出右手,“但,多谢了。”

正待去和他握手,一闪念,我抽出彬的照片,递了过去:“见过这个人么?我是说,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没有……你不用说,如果没见过,你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是了。”

石瞻接过照片扫了一眼,随即着魔般地将目光固定在上面,表情显得犹疑不定。

“这个……”我听到他倒抽凉气的“咝咝”声,“我说不上来……”

“算了,不勉强。”我作势起身,“就这样吧,你多保重,有时间我……”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见没见过他。”

“什么?”

石瞻两手捏着照片,拇指不自觉地捻动着:“也许是,也许不是……”

我心中纠结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扣上照片,抬头问道:“这就是让你失望的那个人?”

我仿佛看到面前就竖着一面镜子:“是。”

“那你要小心了。”

“你见过他?”

“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确定。”石瞻翻开照片又看了看,“二十二号下午三点多,我们临时改变了计划……”

“你不必说……”

“这不属于行动计划,完全是意外。这个人……安隆汶……应该说十一月中旬,整个斯伦河流域连降暴雨,二十二号那天雨是停了,却下了罕见的大雾,虽然天气有利于袭击,但稳妥起见,行动安排在晚上。”

“你说计划改变了?”

“对,因为下午三点,有人对安隆汶发动了武装突袭,为确保目标安全,我们只得临时参战。”

“还有别人?是谁?”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当时在西侧有一支佯攻部队,人数不少,火力相当猛;另外东北角与东南方向也有零星的交火情况。我们沿东侧围栏突入营地,顺利抵达目标囚禁的地点,结果发现哨兵与守卫都死干净了,目标失踪。”

“还有其他人来救黄锋?可记录里说是你们把他……”

“是,我们以为行动失败,就立即原路撤离。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了目标,以及另一个来营救目标的人。”

我指着照片问:“是他么?”

“我是突前的,和他交过手。”石瞻盯着照片,似乎在努力回忆,“雾太大,而且他脸上有迷彩涂装,我不确定看到的一定是这张脸。”

“你说‘也许是’?”

“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如果只看眼睛,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他。我从没见过这种——怎么说呢——就是特别黑的那种感觉,黑得没有任何生气。”

“然后呢?”

“他把黄锋交给我们,离开了。”

“黄锋没叫过他的名字?”

“不清楚,队长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和其他人在把守临时防线。总之,你要对付他的话,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我和他动过手……”

“咱俩也动过手,那家伙比你我都强。”石瞻把照片还给我,“要不是那把95突表明了我的身份……”

“你说跟他动手来着?”

“嗯,大雾里一照面就是脸贴脸,他应该是弹尽粮绝了,连枪都没拿。”

“你没开枪?”

“干散!”石瞻哼出句老家话,“他根本没给我开枪的机会。”

第二站,北越芒街。在东兴边防关卡,我花两百块雇了个翻译——外加他的摩托车。

我的要求是:第一次来越南,最好有个翻译兼向导。

边防站的孙副队长说:“翻译不在水平,关键是要够厚道。”

这个翻译、车夫兼向导则问得很简明:“下龙湾?”

我就当是对了个切口:“布达拉。”

看来大家都很敞亮嘛,成交。

“男人绿帽头上戴,女人围巾脸上盖,三个老鼠一麻袋,十个蚊子一盘菜,摩托跑得比车快,东面下雨西面晒,背着孩子谈恋爱,花钱要用大麻袋。”

也许兼职是个很暧昧的概念,至少为主业副业的频繁变换提供了理论基础。一路上,驾驶摩托车的翻译阿关经常会顺风送来一些类似的贯口,显得颇为敬业。

眼见为实,其实芒街和中国西南边境的一些城市并没有太大区别。越南人的肤色没我想象的那么深,女孩子也没有想象中的惊艳;摩托车超级多,穿拖鞋的超级多,会汉语的超级多,地摊超级多,只可惜街道超级窄;房子大的是真豪华,小的是真破落,大可用来兼做贫富差距的公益广告;唯一彰显越南特色的诸多法式建筑,却更像是揭示殖民历史的悲哀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