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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龙泽证人咬住嘴唇,没有马上回答。旁听席上手帕和扇子四下翻飞,此刻几乎座无虚席。

“他的双亲以令人遗憾的方式去世了。”

“他是孤儿吗?”

“是的。所幸的是,他和养父母相处得十分融洽,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那孩子有过那么一段过去。他性格开朗,学习成绩也很好,是个好孩子。”龙泽证人轻声说道。

野田健一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了。眼前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说,柏木有一位好朋友。”藤野检察官说道。

健一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说到“好朋友”时,嗓音都变调了。这不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在您弃他而去之后,这位好朋友依然在他身边,不是吗?”

“是的。我想他们一定会继续交往下去。因为他们当时相当投缘。只是……”

藤野检察官干咳了一下。她也发觉自己的嗓音不太对劲了吧。“只是?”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担忧。”

“在柏木与那位好朋友之间,有什么会让您感到担心吗?”

“也可能是我多虑了。”龙泽证人又低下了头,似乎不这样做,他就无法继续说下去,“柏木时常会过于深入地思考一些抽象的事物。这也是他这类男孩常有的现象。”

藤野检察官点了点头:“柏木的父亲也在本法庭上作出过类似的证言。”

“是吗……我也经常和他讨论这些抽象的话题。人为什么要在这个荒唐无稽的世上生活?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生活的价值?诸如此类。”

神原和彦拣起健一掉下的铅笔,用手指把玩着。

“喜欢思考这些问题的柏木,似乎对那位以不幸的方式失去双亲的朋友非常感兴趣。对柏木这种感兴趣的方式,我有些放心不下。”稍事踌躇后,龙泽证人果断地说,“虽说沉湎于深思不是什么坏事,可他时常会过于热衷,甚至出现完全不考虑对方感受的言行。”

“您觉得柏木并不顾及那位不幸成为孤儿的学生的心情或处境,是吗?”

“是的。嗯,就是这么回事。”

“就交友方面而言,这样的动机确实过于理性。可问题是,柏木又怎么会知道那位朋友的过去?是那位朋友自己告诉他的?”

“出于性格,他不会主动将那种事情告诉别人。”

龙泽证人又摸了摸脖子,做了个松开领带的动作——尽管他并没有打领带。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微微发亮。

“那是我的过失。”

他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由于他是那样的学生,我平时格外注意他一一包括健康方面,与他家长的联系也比其他学生多得多。他的养母会来补习班和我面谈。有一次他养母来时,正巧柏木也来了。他听到了我们交谈的内容。刚才我说过,我允许学生们随意出入,而柏木特别喜欢在别的学生不来时,到补习班来找我聊天。不好意思……”

龙泽证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至少柏木对我说,他就是这样知晓的。”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三年前的六月份,关闭补习班的一年半之前。”

“后来,柏木就对那位学生特别感兴趣了?”

“是的。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就是十分谈得来的好朋友。柏木知道对方的过去后,两人的朋友关系好像有过变化。可他们依然是好友,这一点没有改变。我必须强调这一点。”

龙泽证人叹了口气,手帕依旧拿在手里。

“关闭补习班时,我对所有学生都诚恳地道了歉,当然也包括那位学生。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很担心他,他却担心起我来。而他顾虑更多的是柏木。他说,对我被那些无聊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的状况,柏木感到非常气愤,恐怕以后会越发地钻牛角尖。”

说到这里,龙泽证人的话音痛苦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

“他还说,柏木或许会变得更加孤僻,更加脆弱。所以我觉得,在我离开之后,他仍会留在柏木身边。”

神原和彦将指间的铅笔递到野田健一眼前。健一接过铅笔,不由得看了看神原辩护人的脸。

神原避开了健一的视线。

“就是说,柏木当时有这样一位朋友。”藤野凉子故意用平淡的语调说道,“请问证人,此后您与这位学生见过面吗?”

“只是互寄贺年卡,没有见过面。可今天,在这个场合……”龙泽证人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今天,在这个场合?”

面对藤野凉子的反问,龙泽证人握着手帕,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辩护方席位。

“那位学生,今天在这个场合担任辩护人。神原,好久不见。”

这下不止旁听席,连陪审团也喧闹起来。大家都知道神原和柏木卓也是上过同一家补习班的朋友,所以他才会在这儿。可大家并不知道他有父母双亡的背景,连藤野凉子也被蒙在鼓里,直到昨天为止,只有野田健一和大出俊次知晓此事。

大出俊次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怎么到现在还说这些!”

神原和彦坐着,低头鞠了一躬,算是对龙泽证人的回应。

“主询问到此为止,下面请辩护方作交叉询问。”

藤野凉子坐回自己的座位。萩尾一美推开佐佐木吾郎,将脸凑向藤野凉子。佐佐木吾郎顺从地让开了。

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龙泽老师,好久不见。对不起,让您受惊了。”说着,他又深深鞠了一躬。

龙泽证人呆呆地站着:“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我应该早点和你联系的。”

“您了解校内审判吗?”

“我不知道你们搞得这么像模像样。”

“昨天,是检方和您联系的吧?”

“有人受藤野检察官的委托前来找我,我从他那里知道了校内审判的事。”

是那位狂热的,不,热心的私家侦探找到龙泽老师,还特意前去与他见面。

“当时我想: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龙泽证人有点激动,心里似乎有一直压抑着的东西要迸发出来。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他想做一件比道歉、接受讯问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您能够前来出庭作证,真是太感谢了。”再次鞠躬之后,神原辩护人转向井上法官。

龙泽证人却不太甘心地叫住了他:“这样就可以了?我只是随意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证言真的可行吗?”

听到龙泽证人的哀鸣,陪审员们也有些激动了。健一简直不忍多看。可即使闭上眼睛或转移视线,这里也始终是我们的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