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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柏木在学校里没有朋友?”

“嗯,他自己也这么说过。”

“在补习班里就不同了?”

“确实不同。”

“为什么?”

“还是由于我们那儿比较宽松的缘故。我不会制定没有必要的规章制度,除去基本的教学安排,我允许学生们依据自己的喜好出入补习班。”

“是一种和学校完全不同的制度,是吧?”

“是的。”

“那么,您在前年十二月关闭补习班,是出于什么原因?”

证人低头看了一眼,答道:“我与部分学生家长之间发生矛盾,无法消解,便决定关停补习班。”

“柏木对此是怎么想的?”

“他觉得非常遗憾。”

“柏木和他的父母与那些和您有矛盾的家长持不同的见解吗?”

“他的父母怎么想,我不得而知,说不定也会有不满。我觉得柏木相信我,因为他曾劝我不要关闭补习班。”

“这么说,您关闭补习班一事,令柏木十分失望,是吗?”

“我觉得是这样的。”

“将怀有如此心情的柏木弃之不顾,证人您当时有什么感想?”

“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也在担心他。”

“那是因为,您将与学校体制格格不入的柏木抛弃了,对吧?”

证人看着地面点了点头:“是的,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野田健一看了看自己的手和笔记本,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记笔记的动作。

神原辩护人一动不动,像一具雕像。被告大出俊次显得很无聊,脸上气鼓鼓的,似乎在说:瞎扯什么?没完没了。

“柏木已在去年年底去世,请问证人,您当时知晓此事吗?”

“我通过报纸得知了这一消息。”

“您参加他的葬礼了吗?”

“没有,我没有前去打扰。”

“有没有联系过柏木的父母?”

“没有。”

“为什么?”

对藤野检察官毫无顾虑的提问方式,井上法官略感惊讶。藤野这家伙,真是单刀直入啊。

“我觉得,对于柏木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您认为自己离开柏木的做法是错误的,是吗?”

“是的。”毫不犹豫地回答之后,证人又摇了摇头,“不,不仅限于此,还牵涉到我关闭补习班时的一些情况。对屈服于责难的我,柏木不仅感到失望,还愤怒不已。他原本就具有——怎么说呢,或许可以说成是针对学校代表的社会体制的不信任和绝望。我非但没有抚慰他,反而以那种方式离开他,激化了他内心的情绪。”

藤野检察官保持沉默,以此催促证人继续讲下去。

“我以前曾在一所中学担任教师。”证人放低了音量,“由于我对规章制度过多的学校管理心存疑虑,才出来开办了补习班。我认为,在了解我的经历后,柏木对我产生了某种亲近感。”

“同样都是讨厌学校的人?”

“或许应该说,两人都对学校这种体制怀有疑虑。”

证人终于抬起头,怯生生地对藤野检察官露出微笑。

“然而,在与家长团体的矛盾面前,我退却了。虽然我走出了学校,却仍逃不过社会这一体制。这对我自然是一个巨大的挫折,而柏木原本对我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结果我却让他失望了。况且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当时他显得非常感情用事。我明明知道他的内心感受,却仍然弃他而去。我觉得,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藤野检察官收敛起笑容,说出的话语毫不留情:“您和部分学生家长间到底有怎样的矛盾,会将您逼入绝境呢?请具体叙述一下。”

证人犹豫了,尖尖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

“我受到过多方面的指责。”

“什么样的指责?”

“说我利用自己的门路帮助补习班的学生升入名校,并收受家长的钱财。”

“就是‘开后门’,对吧?还有呢?”

证人挤出一丝苦笑:“说我和某学生家长保持不正当关系,当然,那位家长是女性。”

旁听席上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嘈杂声。

“若这些都是事实,那确实是极不光彩的丑闻。”

“是的。不过,这些都是无中生有的诽谤。”

“也就是说,您被人冤枉了,是吗?”

“是的。”

“可您在这些无中生有的诽谤面前退却了,不是吗?”

“是啊。我败下阵来。我逃跑了。这种挫折感至今仍未消失。”龙泽证人弓起后背,坦白道,“我当时感到筋疲力竭,怎么解释也没用,最后只好举手投降。”

“尽管那些指责都是无中生有的,可结果还是等同于默认,是吗?”

“可以这么说吧。”

“看到自己亲近的您就这样屈服了,柏木失望至极,对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他体面全无地做了逃兵。

“失去能够理解自己的证人后,柏木愈发厌恶将证人逼上绝境的社会体制,对学校的不满和不信任也越发深重。这所学校的日常生活不仅无法消解他的愤怒,甚至还会加重他的不满和不信任,于是造成了他的英年早逝。请问证人,您是不是这么想的?”

“是的。”

“也就是说,您认为柏木是自杀的,对吗?”

“是的。在得知他的死讯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除此之外难以想象。”龙泽证人说道,“所以我觉得,我对他的死负有责任。正因如此,我没有联系他的父母,因为我当时很心虚。”

“但是……您知道之后的一系列骚动吧?您看过《新闻探秘》节目吗?”

“看过,一系列报道我都看了。”

“那么,您应该知道柏木并非死于自杀的说法吧?”

“知道。”

“对此,您又作何感想?”

“什么也不好说。”

“您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证人没有回答。

“您希望了解真相吗?”

“是的。”龙泽证人看了看井上法官,又将视线转向辩护方席位。铅笔从健一的指间滑落。

神原和彦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

藤野检察官动了动脚,调整重心,端正姿势。

“尽管柏木对您的离去感到失望,可他还有朋友,不是吗?他在学校没有朋友,可在补习班里有。”

龙泽证人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您有没有想过,那位朋友会成为他精神上的依靠?”

龙泽证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呼吸似乎有些不畅。他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子却十分坚挺。

“在我眼里,他的这位朋友只是一个学生,也需要某种依靠,某种与柏木的需求完全不同的依靠。他本人或许不以为然,可他身边的大人会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