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火 二(第2/3页)

“只不过……”近藤再度压低了嗓门说道,“在他藩与幕府眼中,我藩主君不过是个刚入行的小毛头。”

不可张扬的原来是这件事。

“总之,外界对此有诸多闲言闲语。”近藤说道,“即使没这些议论,我藩毕竟是个小藩。如今虽有些许金矿可开采,对财政的确略有帮助,但之前毕竟还是个百姓得靠啃食山林充饥的穷藩,如今也得致力重建主城、扩大金矿开采。仍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尚待解决,而且每件均须耗费庞大的人力财力。由于经验匮乏,光是采矿一事,便令我藩伤透脑筋,故直到前年,方得以开始延揽工匠,正式采掘。不论能采到多少金矿,财政依旧难有改善。不同于六年前,如今全藩臣民对将来均抱持期待,故能安心度日,不似往昔任凭国土荒废,但境况绝称不上富裕。只不过,外界对我藩仍是多有误解。”

“难不成外界将贵藩视为暴发户?”

正是如此,近藤颔首回答。“外人正是如此看待我藩,并屡因此故百般刁难。”

“百般刁难?”

“是的。不过既然发现金矿,这也是情非得已。”

“为何是情非得已?”

“金山银山基本上仍属国有,不过是由藩国代为经营。原本我藩理应被征收领地、划为天领。但如此一来,矿务又得由幕府承担。看来对幕府而言,这亦将是个麻烦。开始采矿后,我藩方意识到经营矿山原来是如此困难。佐渡与伊豆似乎也是如此,若最终没能采出足够的黄金,将令幕府与现地居民大为困扰。再者,北林究竟藏有多少黄金,目前虽未见分晓,但幕府多少应已有概数。只是,眼见诸藩黄金采掘量逐年递减,幕府毕竟也得紧抓这笔财源。因此,告知我藩若欲存续,须满足幕府开出的高额贡金等条件。”

原来如此,看来北林藩的重建工程也并非一帆风顺。

“不仅如此,幕府还屡次以苛刻要求刁难我藩。虽不至于废藩,但幕府的判断想必是,尽可能开出不对自身造成负担的条件,逼迫我藩开采金矿。在相关的诸多交涉中,年轻的义景公常遭轻视。每当这种时候,㭴村大人都会挺身护主。宁以一己之身充当众矢之的,只身挡下一切攻诘,只欲为我藩鞠躬尽瘁。在义景公甫继任藩主的前四年里,大人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看来㭴村不惜粉身碎骨,只为保护所有需要自己的人。果真是条刚正严谨的汉子。

“为何仅有前四年?”

“前任老中大人于两年前亡故。也不知究竟是否与此事有关,抑或纯属偶然,从那时起,幕府对我藩的冷淡待遇大有改善,令我藩终于得以安然休养生息。”

(两年前。)

正好是又市销声匿迹的时候。或许近藤的臆测还真是正确的。还得解决盘踞千代田城中的那只大老鼠。又市在六年前曾如此说过。倘若那老鼠指的就是前任老中,或许又市耗费了四年岁月,才解决了那只老鼠。在那场激斗背后,似乎有个压榨弱者、贪权图利的大人物身影。这光景,由于无缘亲眼见识,百介也仅能想象。最终,百介就这么被遗弃在这一头的世界里。

“我藩即将步上常轨,”近藤说道,“宛如大船即将出航。未料肩负舵手之责的㭴村大人却……”

“大人的情况如此严重?”

“日益严重,而且病因尚且不明……”

“病因不明?大夫可曾说过什么?”

“据闻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㭴村大人的确是年事已高,或许已不敌劳心劳力之苦。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大人常为噩梦缠身。而且,睡梦中还曾高呼前任藩主大人之名。”

“高呼景亘公之名?”

是的,近藤回答道,旋即低下了头继续解释:“虽然本人从未明确说起,但据说前任藩主大人曾屡次现身大人床前。”

“现身大人床前?”

北林弹正景亘,一个令百介为之战栗的死神。当然,近藤并不知道实情。

“无人相信前任藩主大人竟会在㭴村大人身边纠缠不去。毕竟前任藩主景亘公为人刚毅,一如先生所知,乃是只身揽下导致山崩城毁之庞大恶念而殒命的伟人,其英灵岂会迫害忠臣致不治之症的道理?”

“的确是没有可能。”百介附和道。

近藤慷慨激昂地同意道:“当然是绝无可能。毕竟如今景亘公已是广为采矿人夫供奉的守护神明。”

“为人夫供奉?受供奉的不是阿枫夫人吗?”

“大家遵照之前的神启,计划于尚在重建的天守阁中设一座神社,以供养阿枫夫人之灵,目前仍暂时被合祭于金屋子神社。前任藩主大人之灵虽在菩提寺行法事超度后供奉于寺内,但因遗骸深埋巨岩之下无法敛葬,故仅能于巨岩坐落处——折口岳山腰、可一眼览尽主城处,择一祥地立碑祭之。”

祥地?那儿原本不是块不祥之地吗?在那遮蔽视野的巨岩崩落后,百介完全无法想象该处如今是幅什么样的景象。

“领民与吾等藩士,均相信如今北林有阿枫夫人与前任藩主大人两英灵一同镇守,绝无可能再起任何诅咒。因此,在下着实无法理解……”

“因此需要找到那位法师?”

“是的。必须请其判断㭴村大人的病因,否则倘若景亘公亡魂诅咒这无稽传闻再起,真不知还要牵扯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不。此事对㭴村而言的确是个诅咒。只不过近藤并不知道详情。不,知道的大概仅有百介一人吧。

前任藩主北林弹正景亘,乃㭴村之妻与上上上代藩主所生之子。当年,㭴村之妻为当时的藩主染指,甚至还有了身孕,因此被藩主纳为侧室。由于产下的是名男婴,㭴村之妻预测会引起一场继位之争,便带着稚子逃出城内,却遭到藩主差人斩杀,行刑者正是㭴村本人。忠臣㭴村兵卫奉主君之命,于如今立碑祭祀景亘公之处,在藩主之子景亘公眼前手刃身为其母、亦为自己爱妻的女人。还真是一件悲壮的往事。尽力成全一己之妻与主君的奸情,甚至还奉命取其性命。这男人内心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百介不仅无法体会,甚至该说是没胆量体会。光是想象亲手斩杀爱妻需要经历何等折磨,就足以令人发狂了。

当时在下想必是被死神附了身,㭴村曾这么说过。身为一介武士,倘若主君有命,便应绝对服从。不过这仅为武士之道,并非人之伦常。㭴村曾向百介如此哭诉。同时他还认为一切灾厄,均因一己所为而起。一切恶念,亦是因一己舍弃伦常、斩杀爱妻的罪孽而来。只是他这想法,不是在灾厄来袭那晚,就被封印在那罪孽深重的地下牢中了吗?不,经过一夕狂乱,大伙儿步出地下牢时,一切罪孽不就被净化了吗?百介如此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