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第4/29页)

原来先生在京都一带的同党,尽是叡山妖物呀,棠庵赞叹道。

一文字屋仁藏,是统领京都一带不法之徒的大头目。既不知是有意为之,也不知是刻意召集,还是大伙儿自己凑到一起的,如此说来,的确个个是叡山妖物。

“总之,若那御行所持纸札真印有比叡山七大不可思议,那么未搜得的,就只剩东塔敲钟的一眼一脚法师及洒水净身的女亡者了。噢,不不,”棠庵蹭着下巴继续说道,“还少了横川之龙。无动寺谷之妖,并不在比叡山七大不可思议之列。”

“是吗?”

“至少老夫是如此认为。无动寺谷之妖并非怪谈,而是往昔传说,叙述的乃是远古时,当地曾有妖物出没。噢,如此说来,横川之龙亦属昔日传说,其余的方为至今依然出没的妖物,因此,才以不可思议称之。”

如此说来,那些纸札上印的并不是这七大不可思议。难不成……

“那御行……”又市起身说道,“老头儿,你方才说,那御行来得太早了?”

“没错。至少早了半个月。依规矩,御行应于入冬过后现身。不过,可有哪里可疑?”

倘若纸札上印的并不是这七大不可思议,那么纸札所指,不就是一文字狸党徒这一伙了?

若是如此,在江户并无几人知晓这谜底,除了又市与林藏,几可说已无他人。那御行难道是个信使?

难不成是个大坂差来的信使?一个一文字屋仁藏为了向又市一伙告知些什么,而遣来的使者?倘若真是如此,此事似乎不宜直接同阎魔屋商谈。难道又是一桩与祇右卫门有关的差事?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自春天里那桩差事至今,一文字狸想必依然在思索击败祇右卫门的对策。仁藏心思谨慎缜密,即便差遣手下在隐秘处监视祇右卫门的一举一动,亦不足为奇。若是如此……

或许已掌握到了什么。至于会是什么,想必也与阎魔屋一伙有关。但欲通报,又基于某个理由,而无法接近阎魔屋。

“先生在思索什么?”

“噢,这……”

应是祇右卫门的事情吧?棠庵低声说道。

又市并未回答,仅是默默不语。

棠庵再度坐回长凳,远眺大街,接着唐突地说出了这么一句:“相传,世间有一猫王。”

“那是什么东西?”

“即猫中之王。噢,先生只消当个故事听听便可。据传,此猫王栖息于肥后阿苏一带一名曰根子岳的山中。其样貌众说纷纭,有说其躯硕大如鹿,亦有人说其尾长达八尺。”

“猫哪能长得如此巨大?”

“反正,这只是个传说。该地之猫——噢,亦有一说称该国之猫,总之,为讨此猫王欢心而登此山的猫,可谓络绎不绝。猫之所以登此山,乃因达一定年龄,便须上山侍奉猫王,亦有人说乃为上山修行,以期修成猫精。还有人说,不仅是猫,鼠亦在朝拜者之列。”

“鼠?难道不怕被吃了?”

“正是为被吃而去的。”

“自愿去送死?”

“没错。据传,每日均有大批鼠群前赴并死于此猫王栖息之处。曾有书卷记载,群鼠自愿赴死,尸骸堆积如山。听起来,群鼠甚是愚蠢。即便是天敌之王,亦无须自愿赴死,是不是?”

那还用说,又市回道。

“若是为此猫王所袭而放弃求生,尚且不难理解。眼见对手为天敌之王,敌我之力如此悬殊,当然仅存认命受死一途——这点江户人应是不难体会。然而自愿赴死,便难以理解了。”

“当然难以理解。但我就连你脑袋里想些什么也难以理解。这究竟是个什么比喻?”

“老夫一听到祇右卫门的事,便想起这猫王之说。”棠庵说道,“虽不知这祇右卫门究竟是如何神通广大,但总感觉弱者就像朝贡一般,自愿前去受死。”

“哪是自愿的?他们可是被迫供他差遣的。”

真是如此?棠庵面带不安地质疑道。

“难道不是?”

“威胁、暴力尚不足以缚人。若不赏点甜头,人心终将背离。依老夫所见,供祇右卫门差遣的弱者,似有某方面希冀祇右卫门帮助。若非如此,应不可能心甘情愿任其摆布到这地步。别忘了,有些时候,祇右卫门甚至强逼这些人去送死。”

“真是如此?不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罢了?别忘了这些人……”

尽是弱者,棠庵把又市的话给接下去说道:“没错,尽是既无立场,亦无身份,更身无分文的弱者。猫强,鼠弱。但俗话有云,穷鼠亦可噬猫。若是被逼上绝路,鼠也可能反噬。即便是猫,被这么一咬也得负伤。先生说是不是?”

“听不出有哪儿不对。”

“然而,即使被逼上了绝路,这些人却无一反噬。再怎么看,祇右卫门这只猫,对鼠辈反噬似乎早有防范。至于众鼠辈,似乎也出于某种理由无法反噬。”

“什么样的理由?”

“这……可就不得而知了。”棠庵蹭了蹭下巴答道。

鼠增长极快,沉默了半晌,棠庵才又开口说道:“即便每日均有为数甚众的群鼠上山,自愿献身供猫王吞食,尚有众多同类于野地村庄间繁衍生息,其数不至于减少。不过,倘若猫王一声令下,命全国猫群大举前往野地村庄猎捕鼠辈,结果会是如何?”

“会是如何?”

“鼠辈或许因此灭亡。因此,老夫方才所提的故事,或许是个为保护全体鼠辈之安泰,须有部分同类牺牲的寓言。若不如此解释,道理便说不通。因有鼠自愿牺牲,野地村庄间的同类方能永保存命——或许对登山赴死的群鼠而言是个损失,但对鼠辈全体而言……”

“可就是个赚头了?”

棠庵点了点头。“想必就是如此。”

“自愿献身的鼠……仅有遭噬一途。这哪是什么赚头?”又市说道,“或许正如老头儿你所言,世间确有此类须有部分牺牲,方能得失两平的事。然以一丁蝇头小利便要取人性命,可就超出限度了。为讨好输诚而奉上贡品尚能理解,但送上性命可得不到任何好处。即便丢的是他人的命,只要有人送命,便是损失。”此外,又市直视着棠庵说道,“猫的确强过鼠,但这并不表示猫优于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