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口女(第3/16页)

“有什么好抹除的?根本没人察觉。不过是坦承自己的罪状罢了。”角助说道。

“若要偿罪,理应恭恭敬敬地上衙门自首才是,找你们这古怪的店家忏悔有什么用?既然将一切都给供出来了,表示她既后悔,也有了觉悟。即便是武家之妻,杀害孩子也得定罪吧?”

“若是蓄意将孩子折磨死,应该也是得偿罪的。”

“那么……”

“因此,阿缝夫人才会备感困扰。首先,不仅是夫婿,婆婆与其他家人均不知情。实情至今无任何人察觉。”

“怎可能无人察觉?”丧命的是住在自己家中的孩子,饿死前必经一段衰弱时期,家人岂可能看不出?

“他人的家务事,总是难为外人所察觉,武家尤是如此。”

“即便如此……应也偶有非家人者出入才是。”至少婆婆应常在家中。

“总而言之,倘若孩子遭折磨致死确是事实,的确至今无人察觉。若东窗事发,早就万事休矣。正因无人知情,阿缝夫人方能平安度日至今——”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那就该上官府自首才是。”

“向官府坦承自己杀了继子,你认为后果将会如何?”

“还会如何?当然是被论罪。”

“若被论罪,虽不知武家可能遭处何种刑罚,或许是死罪,抑或是流刑,总之必然被论罪。但如此一来,对夫人百般信任的夫婿、善待夫人如己出的婆婆以及对夫人景仰顺服的仆人们可会高兴?是会夸她真是个正直的妇人,还是将她视为杀子仇人?阿缝夫人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子,虽说两个孩子非同母所生,但知道实情后,这家人可会善待杀了自己儿子的妇人产下的孩子?”

“这罪应该不会波及孩子。”

“孩子当然无罪,这点道理武士也应知晓。只不过,待这孩子长大成人,哪天问起自己生母的下落,家人该作何解释?向他明说你母亲杀了你哥哥,已遭国法惩处?”

“这……”

“这实情,只怕再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家人或许能避而不谈,但外人的口风守得了多紧?想打听绝对探得出真相。即便无意究明真相,一家人真能毫无隔阂地将这孩子抚养成人?”

或许真是如此。

“况且,或许阿缝夫人的愧疚可借偿罪弥补,但对一个大家庭来说就可没这么简单。出了个罪人,对家门清誉不可能毫无损伤。”

“何必在乎面子之类?”

“阿又,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咱们蒙羞大可一笑置之,但武士可是靠体面吃饭的。武家一旦蒙羞,不仅可能偿命,甚至可能要灭门或切腹呢。”

“这……”这下又市也无话可说了。看来即便忍得无比辛苦,或许终生隐瞒下去方为上策。但角助也说了,长此以往,对阿缝夫人将是一辈子的折磨。

“看来这是个心境的问题。”

“不愿隐瞒便无法解决。若欲解决,便得如你所说,去官府认罪伏法。但如此解决,可就有损失了。”

“难道现况无任何损失?”

“当然没有任何损失。不,即便有损失,只要继续隐瞒,也能自动弥补。但真该继续将此事隐瞒下去?”角助抱头深思道。

有人杀了继子?长耳露出一嘴大牙说道:“看来又是一桩麻烦差事。爹娘儿女什么的,我对这类差事可不擅长。”

“瞧你生得这副模样,当然注定与爹娘儿女无缘。若是生下同你一样长相的子女,想必世世代代都要对你怨恨不已。不不,生下你这家伙,想必对你爹娘便已是一桩灾难了。别说是爹娘生下你时给吓得魂飞魄散,只怕就连产婆瞧见你这张脸孔,都给吓得魂归西天了吧。”

给我闭嘴,这下长耳的一副大牙露得更是狰狞:“我出生时,可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呢。据说生得一脸洁净无瑕,就连产婆见了都不住膜拜。幼少时常被人误认为女孩子,夸我将来不是成个男戏子,就是成个男扮女装的戏子。唉,后来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长大后就成了这副德行。不过,毕竟是渐渐变丑的,想必也没让爹娘多吃惊。”以演戏般的夸张口吻说完后,仲藏便高声大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臭秃子,给我认真听好。”

“还不都得怪你爱揶揄人?总而言之,有个稚嫩幼子辞世,着实教人心疼。而且这位委托人,看来似是已无退路。”

“你认为她已无退路?”

“没错。唉,这位阿缝夫人,似乎这辈子就只有继续隐瞒,不让夫婿儿子察知,至死也将杀害继子的真相带进墓中一途。唉,担罪而活,或许比伏法受罚更为煎熬,但这也是因果报应,自食苦果。若对遇害的继子心怀愧疚,也就只能拿这充当惩罚了。”

真得如此?又市双手抱胸地应道。

“难不成有其他法子?”

“这我也不知道。但我——长耳的,我不懂亲情是什么。我娘在我还小时,就随情夫不知去向。我爹则是个成天喝得烂醉又不肯干活儿的窝囊废。我一次也没感激过他们俩将我生到这世上,恨倒是不知恨过多少次。即便如此,我也没诅咒过我爹早点上西天。”

这是理所当然,长耳说道:“毕竟是同一血脉的父子。”

“我想问的,正是这与血脉究竟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长耳一脸纳闷地问道。

“每想到自己和那臭老头儿也算血脉相连我就作呕,至于我娘,别说长相,就连生得是圆的还是方的也不知道。”

“即便如此,你也没诅咒过他们早点上西天不是?”

“是没有。不过这可不是由于血脉相连什么的。因为每当我想到爹娘,既没半点怀念,也没半点思念。我爹死时我虽没诅咒过他活该什么的,但也没感到丝毫悲痛或寂寞。想来我还真是没血没泪呀。”

“这难道不是因为——他是你生父?”

“不是这么回事。若他是个外人,或许我还较容易感激他的养育之恩。若无血缘关系,也就无从恨起。总而言之,我之所以没打心底怨恨那糟老头儿,并不是因为什么血脉相连,不过是看在和他毕竟有点缘分。”

“缘分?”

“至少他也同我过了几年日子,让我知道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窝囊废。这家伙哪懂得怎么把小鬼头拉扯大?连他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同情他都来不及,哪来的力气恨他?”

缘分?仲藏耸了耸肩,蜷起硕大的身躯说道:“难道说有缘分就无法生恨了?”

“那还用说。对一个人是好是恶,都得有缘分。相憎或相恋,都得先相识。之所以从没把我娘当一回事,反而是因为和她没缘分。从没认识过,想怨她也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