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生的时效(第3/5页)

家里很静,大概身边没有子女同住。

“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吧,我给您理出一间卧室。您先淋浴,然后休息一下,等一觉醒来正好大家一起吃晚饭。”雷震指着内客厅边上一间卧室说。

“我已经订好旅馆了。”森永有点意外,他初次上门,不打算住在主人家里。

“你说什么?森永。三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重逢,怎么能住旅馆?内人知道你要来,早就准备好房间等你了。”雷震摇着头说。

“麻烦夫人了,真过意不去。”森永不安地道谢。

“麻烦什么呀,内人扳着手指数天数盼你来呢。饿了吧,睡前稍微吃点什么吧。”雷震的语调仍然象当年对少年森永说话时一样,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三十六年前的情景,眼前的森永似乎只有十八岁,而且自己好象也年轻了。

“在飞机上睡过了,一点也不睏,让我洗个澡,然后我们三人好好聊聊。”飞机上睡过是说慌,但森永知道现在很兴奋,就这么上床也睡不着。

“要是真不睏的话,我也想好好聊聊,想说的话多着哪。”雷震高兴地说。

森永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回到内客厅时,室内飘散着一股咖啡和桔子的混合香味。

“喝点内人自己煮的咖啡吧,不是美国咖啡,是真正的咖啡。日本人喜欢喝很浓的。”

森永还没有完全适应时差,喝一杯浓浓的咖啡正合适。茶几上放着咖啡杯,还有新鲜的桔子和三明治。

“晚餐前先吃点垫垫饥吧。”雷震指着面包和水果说。洗澡、咖啡和加利福尼亚蜜桔使森永心情十分舒畅,同雷震、张孚一起开始了阔别后的畅叙。

“我一看到报上登的照片,就觉得很象您。”

“我也预料你会从日本到美国来找我的。”

“您刚来打听的时候,我还没有料到您就是森永呢。”张孚插话说。

希鲁比亚夫人回到厨房给三人重新沏上中国茶,又端来快餐。

三人回首往事,侃侃而谈,话多得说不完。

“您和张孚怎么会到美国来的呢?”

雷震看了张孚一眼,二人好象事先已有约定。

“不方便的话,我们就不谈这个吧。”森永看了二人的神情,觉得自己似乎问得不合适。

“不、不,按理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你离开我后,我就把张孚当作你一样对待。离开八路军后,我带他到了上海,在上海同一个名叫安德西鲁的美国男人交上了朋友,他不但很有钱,而且又有政治野心。作为一个政治家,要有宣传工具迅速、大规模地宣传他的观点才行。于是,安德西鲁收买了《中国时事漫画》杂志作为自己的喉舌。

“安德西鲁在《中国时事漫画》上介绍了中国文艺。不久,在安德西鲁的资助下,我开起了中国文学翻译公司。

“安德西鲁还有经商的才能,翻译公司办得很兴旺。一九四九年一月,共产党军队攻克北京,同年十月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翌年六月,爆发了朝鲜战争。我听到了美军也在朝鲜使用细菌武器的新闻,而且手段同731部队在宁波打细菌战时酷似。即用陶瓷式炸弹喷撒的方法,投下细菌、病毒,以及受其他病毒污染的生物,于是投放地区就流行鼠疫、霍乱、炭疽病、流行性出血发热病。

“这件事使我受到很大震动,我认为一定有原‘731’的成员在暗中帮助美军打细菌战。我的弟弟和妹妹都被‘731’抓去,弟弟还成了人体试验的牺牲品,所以我对‘731’部队的动向十分关心。”

“您怎么知道弟弟牺牲在人体试验中的呢?”森永终于插上嘴提问。

“妹妹告诉我的。”

“妹妹是怎么知道的呢?”

“据说是听救她出来的队员说的。”

“您同妹妹什么时候见的面,什么时候分别的呢?”森永在雷震身边的时候,从未看到他妹妹来访过。森永隐瞒了“731”的经历,所以雷震也没有向他打听妹妹的下落。

“是我在《中国时事漫画》上发表文章后。一个偶然的场合,她看了我的文章,就找到上海来了。妹妹也会一点英语,我来美国之前,她曾一度短期帮助我进行翻译。”

“她为什么不一起来美国呢?”森永迫不及待地当面问雷震,他急于了解雷震迁居美国后是否同妹妹有联系。

“我对美军实施细菌战的来龙去脉很感兴趣,但不久《中国时事漫画》杂志停办,翻译公司当然也解散了。安德西鲁打算回国,邀请我一起去美国。我借这个机会迁居美国。我邀张孚和妹妹同行,妹妹不愿离开中国。没有办法,我只好同张孚二人到了美国。以后,我就不知道妹妹的情况了。如果平安无事的话,现在已经五十八岁了。我常常在心里祝愿她生活愉快、幸福。”

看来雷震不知道杨君里的悲剧。接下去就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这是栋居交办的艰巨任务。这件难办的事他想尽量慢一点再说出口。

“从迁入美国到今天,你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到美国后,我就以写评论为生,我专门写有关中国革命和美国对华政策方面的文章。不久,我同希鲁比亚结婚,取得了在美国居住的权利。并被人们称为中国问题评论家。好歹靠一支笔能生活了。正在这时,美苏之间开始了冷战。

“以后,麦卡锡主义的风潮席卷了上院,与此同时又在议会里成立了调查小组委员会,参加该委员会的议员同麦卡锡相配合,捡举了那些有参加反美活动嫌疑的公民、公务员、文人,并召到国会加以判决。

“我也因为写过一些论文而被调查小组委员会传讯。我曾经调查过原日本细菌部队成员协助美军进行朝鲜战争的事实,但由于调查小组委员会的阻挠而中断。

“我受到调查小组委员会的弹劾,罪名是‘书写旨在推翻美国政府的文章’,并在实际上剥夺了作为评论家的写作权利和学校讲师的公职。以后又进行了判决,起诉我有关朝鲜战争使用细菌武器的文章是虚假的,文章中伤了美国政府。

“判决拖了好几年,在公审庭上,我指出GHQ曾起草过有关日本第731部队的文件,提议用这份公文作证据。我坚持说,美国不是民主主义的国家吗?为什么不保障言语自由呢?进行说理斗争。我想政府总会把那份文件拿出来作证吧。

“我的提议使政府更加难堪了,秘密文件怎能提交公判庭呢?于是,突然有一天要了结我的案子,那是一九六一年,判决的内容是‘没有继续审判的必要’。说是‘判决’,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政府撤回了起诉。

“在调查小组委员会起诉我的一段时间里(一九五六年至一九六〇年)生活过得最艰难。受到报刊杂志的大肆攻击后,用文笔糊口的路子走不通了。安德西鲁的援助也没有了。我从朋友那里借来钱,买了一间半旧的房子,同张孚一起修葺、整理后转手卖掉;再买一间房子,再修好卖掉……就这样一共买、修、卖了十四间房子,勉强维持着生活。直到一九六〇年底,在一次转卖旧房子时同时转卖历次修房中收集起来的旧家具,正好遇上旧家具价格暴涨,于是我就同希鲁比亚一起开了这家古董店,一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