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午后经

其间,勒普热的红衣主教、贝尔纳·古伊和从阿维尼翁来的人到达修道院,随后各行其事。

这些已相识多年的人,或虽不曾相识但已闻其名的人,表面上谦和地在院子里相互寒暄致意。勒普热的红衣主教贝特朗在修道院院长身旁,举止表现出他惯于依附权势,俨然是教廷的第二号人物。他向大家,尤其是向方济各会的人,频频点头致意,露出热情的微笑,祝愿第二天的会议达成可喜的协议,并公开转达了约翰二十二世祈求和平幸福的愿望(他特意采用了这种方济各会的人所喜欢的表达方式)。

“不错,不错。”当威廉和善地向他介绍我是他的书记员和门徒时,他对我说道。然后他问我是否熟悉博洛尼亚,他赞美那美丽的市容、可口的美食和举世闻名的大学,邀请我有朝一日去参观,而不是回到正在让我们的教皇大人受罪的德国家乡去。随后他伸手让我吻他的戒指,同时他已转向别人微笑了。

而我的注意力很快落在那几天人们谈论最多的一个人物身上:法国人叫他贝尔纳·古伊,别的地方的人叫他贝尔纳·古伊多尼或者贝尔纳·古伊多。

他是多明我会的人,年近七十,身材瘦削挺拔。他那灰色的双眼不时闪烁出冷峻而又难以捉摸的目光,令我震惊。这目光既暗藏着他隐秘的想法和激情,又时而故意表露出来。

在大家相互问候致意的时候,他没有像别人那么亲切和热情,而是显得很淡漠。他见到熟识的乌贝尔蒂诺时,态度很恭敬,可是他盯着乌贝尔蒂诺的那种眼神,不禁让我颤栗。他笑着跟切塞纳的米凯莱打招呼,但那微笑难以解读,他冷冷地低声说道:“他们在这里等您好久了吧?”我从这句话里既听不出焦虑,也听不出丝毫讥讽或者指令的意味,更不是什么关切。他跟威廉见面寒暄,当他得知威廉的身份后,便怀有一定敌意而有礼貌地看了看他:这敌意并不是他的表情流露出了他隐秘的感情,这我可以肯定(尽管我不能肯定他是否是个没有感情的人),而是他存心让威廉感觉到他的敌意。威廉也以过分热情的微笑来回答他的敌意,对他说道:“我早就想结识您这样一位有声望的人,对我既是教训又是警告,启示我的人生做出许多重大决定。”不知内情的人无疑会认为这话是对人的表彰以至于奉承,可是贝尔纳却很清楚,威廉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就是抛弃了宗教裁判官的职位。这使人想到,要是威廉乐于见到贝尔纳蹲在帝国某个秘密牢房中的话,贝尔纳肯定会乐于见到威廉即刻意外死去;由于贝尔纳在当时指挥着一些武装人员,所以我深为我的好导师的生命安全担心。

贝尔纳已经从院长那里得知了修道院里发生的命案。事实上,他装作没有听出威廉话中隐含的尖刻,对威廉说:“好像在这些日子里,为了完成我担负的让汇集在这里的双方达成协议的任务,应修道院院长的要求,我不得不关心那些令人伤心的事件,其中显然有魔鬼罪恶魔爪的插手。我对您提到这个,是因为我知道在距今遥远的年代里,您曾经跟我的地位相当,那时您也跟我——以及像我这样的人——在善恶两大阵营的较量中并肩奋战过。”

“的确如此,”威廉平静地说道,“但后来我站到另一边了。”

贝尔纳机敏地应对他的软钉子:“您能告诉我一些有关这些罪案有价值的线索吗?”

“很不幸,不能,”威廉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我在侦破凶杀案方面没有您有经验。”

那一刻后,我就不跟着他们了。威廉在跟米凯莱和乌贝尔蒂诺又谈过一次话后,就到缮写室去了。他要求马拉希亚去检查某些书籍,我没听见书名。马拉希亚奇怪地看了看他,但又不能拒绝。这很奇怪,他不应该在藏书馆里再寻找那些书。那些书已经都在韦南齐奥的桌子上了。我的导师在专注地阅读,我决定不打扰他。

我下到厨房。在那里我见到了贝尔纳·古伊。也许他想了解修道院的布局,所以他四处转悠。我听见他在盘问厨师和仆人们,他勉强说着当地的俗语(我记得他曾经在意大利北方当过裁判官)。我觉得他好像在打听修道院的收成及劳动组织情况。不过,他也提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同时用深邃的目光观察着对方,并且会突然提一个新问题,一下子弄得对方脸色苍白,支支吾吾。我的感觉是,他正在以其独特的方式进行调查,使用着裁判官在履行职责时独具的威力及奇妙的武器:用其威慑力震慑对方。因为被审者往往为了摆脱怀疑洗清自己,就会说出能够引起裁判官怀疑他人的线索来。

整个午后,我所到之处,都看见贝尔纳这样进行调查,不是在磨房,就是在庭院里。但他从来不盘问僧侣们,总是问还俗的兄弟或是农夫们。这与威廉到目前为止的做法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