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晨祷(第2/4页)

“这就是说,你知道最近神秘死去的两个人都向贝伦加打听过事情。”威廉说道。

本诺窘困地回答说:“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了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这是按照您的要求说的……”他想了想,又立刻补充说,“不过,您要想知道我的看法的话,我认为贝伦加对他们说了些有关藏书馆里的事情,您应该到那里去寻找线索。”

“为什么你想到了藏书馆呢?贝伦加所说的到非洲人那里去寻找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想说得好好读读非洲诗人的作品吗?”

“也许是吧,好像是这个意思。可当时马拉希亚干吗要火冒三丈呢?毕竟是由他来决定哪部非洲诗人的作品可以借给人阅读。但是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人们去翻阅图书目录时,在只有馆长看得懂的索引中,会看到‘非洲’这一栏目,我在其中就曾经找到过‘非洲之终端’。有一次,我问到带有这个标签的一本书,我记不得是哪一本了,题目令我很好奇;而马拉希亚却对我说,带有这个标签的书都已经丢失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跟您说,您得监视贝伦加,在他上藏书馆的时候监视他。谁都说不准是怎么回事。”

“谁都说不准。”威廉在与他告别时下结论说。然后他跟我在庭院里散步,他提醒说:首先,贝伦加又一次被他的教友们当做纷纷议论的对象;其次,本诺急于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藏书馆。我提示说,他也许是想让我们在那里发现一些他也想知道的东西。威廉说,这很有可能,但他这样做也有可能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从另一个地方引开。“什么地方呢?”我问道。威廉说他不知道,兴许是缮写室,也可能是厨房、唱诗堂、宿舍或是医务所。我提示他,头一天,你威廉自己还被藏书馆的魅力所诱惑呢。他回答说,他情愿迷醉于他所喜爱的东西,而不需别人指点。不过他说,藏书馆是得盯住了,而到了这种地步,想法子进藏书馆里面去也并非坏事。眼下的形势,在出于礼貌遵守修道院惯例和规定的范围之内,他完全有权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们正要离开庭院。这时仆人和见习僧做完弥撒也正从教堂里出来。就在我们沿着教堂的西侧行走的时候,瞥见贝伦加从十字形耳堂的大门出来,他穿过墓地朝楼堡走去。威廉叫了他一声,他停住脚步,我们就赶上了他。他比我们在唱诗堂里见到时更加惊恐不安,威廉显然是想利用他此时的心理状态,就像他对付本诺那样。

“这么说来,阿德尔摩死前,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对贝伦加说。

贝伦加身子晃了一下,像是要昏厥过去,“我?”他小声问道。威廉那么随意地向他发问,很可能是因为刚才本诺对他说见到过这两人夕祷后在庭院里谈过话。不过,他这一问正击中了要害,贝伦加显然以为他指的是另一次会面,一次真正的最后一次会面,因为他开始声音嘶哑地说道: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是在去就寝之前见到他的!”

这时,威廉觉得他的这番话颇有价值,决心对他穷追不舍:“不对,你还见到过他,你知道的要比这多得多,可你不说。如今这已经是牵涉两条人命的事情,你不能再沉默了。让人说出实话的办法很多,这你知道得很清楚!”

威廉多次跟我说过,他是一直避免使用刑罚的,即使他当教廷的裁判官时也一样,可是贝伦加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或者说是威廉有意让他误解自己)。不管怎么说,他用的那一招还真有效。

“对,对,”贝伦加号啕大哭起来,他说,“那天晚上我是见到阿德尔摩了,但那时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威廉追问道,“是死在山坡脚下吗?”

“不,不,我是在公墓里看见他的,他当时游荡在坟墓之间,比那些幽灵还更像幽灵。我一见到他,就发现站在我跟前的不是一个活人。他一副死人脸,活像个僵尸,两眼已经凝望着永恒的痛苦。当然,直到第二天早晨,听到他的死讯,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头天晚上遇上的是他的鬼魂。可在当时我就意识到自己有了某种幻觉,意识到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亡灵,是一个鬼魂……啊,上帝,他跟我说话的那种声音像是从坟墓里发出来的!”

“他说什么啦?”

“‘我已被打入地狱!’他这样对我说,‘就像你见到的,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人,他得回到地狱里去。’他这样跟我说。而我冲着他大声喊道:‘阿德尔摩,你真是从地狱里来吗?地狱的惩罚是怎样的呢?’我全身颤抖着,因为我刚做完晚祷出来,刚听过有关天怒的那几段可怕的经文。而他又对我说道:‘地狱里的惩罚之重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他还说:‘至今一直披在我身上的这件意味着诡辩的长袍,你看到了吧?它沉重地压着我,像是比巴黎最高的塔还重的重负,像是背负着世上的大山一样,我永远无法把它卸下来。这是正义之神对我仰慕虚荣的惩罚。我曾以为自己的肉体是满足欢乐之乐园,我曾以为自己比别人懂的多,我曾以那些荒诞可怕的梦幻取乐,那都是些我想象出来、在我心灵深处萌生出来的、更为可怕的幻觉——而现在我将不得不与我的罪孽同受永无终了的惩罚。你看到了吧?这件斗篷式长袍的衬里,它像是用煤制成的燃烧着的炭火和烈焰,灼烧着我的躯体,这是因为我沉溺于肉欲,犯下有辱上帝的罪孽而对我的惩罚,这熊熊烈火在不停地烧灼我的身躯!把你的手伸给我吧,我漂亮的导师,’他还对我说道,‘但愿遇见我对你是有益的一课,你曾经教会我许多知识,作为对你的回报,把你的手给我吧,我漂亮的导师!’他抖动着他那滚烫的手指,他的一滴汗落在我的手上,我觉得那滴汗水仿佛穿透了我的手心,以致此后好几天,我手心里都带有那个印记,只不过我藏起来没有让人看见;尔后他消失在坟墓间。第二天早晨我得知,那曾让我如此惊恐的躯体被人在崖壁底下发现了。”

贝伦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威廉问他:“他怎么称呼你是他‘漂亮的导师’呢?你们可是同龄人哪。也许你教过他什么?”

贝伦加把兜帽拉下来遮住了脸,他跪倒在地抱住威廉的双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称呼我,我什么也没有教过他!”他大声地哭起来,“我害怕,神父!我要向您告解,发发慈悲吧,一个魔鬼在吞食我的五脏六腑哪!”

威廉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又伸给他一只手想扶他起来。“不,贝伦加,”他说道,“你别求我听你告解。别想用告解来封住我的嘴。你必须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假如你不说,我也会设法弄清楚的。如果你想求我发慈悲,这可以,但你休想让我保持沉默。这所修道院里保持沉默的人太多了。你还是告诉我,既然那是个漆黑的夜晚,那你是怎么看清他那苍白的脸的呢?既然那是个暴风雪交加的夜晚,又怎么能烫伤你的手呢?当时你去墓地干什么呢?你说,”威廉粗暴地摇晃他的双肩,说道,“你至少把这事儿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