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展开

有一天晚上

月亮说:

“魔杖,魔杖

给我介绍朋友好不好

我需要可爱的女朋友

我需要又温柔、又善良的女孩

来做我的朋友。”

木崎江津子,三十三岁,东洋音乐大学肄业。昭和二十七年与故市议员木崎利辅的长子精一郎结婚,三十年长女加代子诞生。同年,精一郎爬妙义山时因事故死亡。现在于本市新参町从事钢琴个别教授职业。

从侦讯室窗口看到窗外天空。天空今早却变得深蓝、明朗,投射出来的光线,亦含有早春暖意。

分局长扶扶不时滑落的眼镜,细读身分调查书上密麻的文字。

江津子端坐于桌子对面,分局长没有说一句话,江津子也沉默无语。

(这个女人,正在想些什么?)

分局长的眼睛,仍旧停留在记录资料类上,因此不知江津子的表情如何。大概不动声色,如同木偶一般地静坐那儿吧。

(她去世的丈夫,有没有经验过拥抱她而感到兴奋的时刻?)

须贺俊二,三十六岁。旧制上田中学毕业。前科一次(伤害致死罪)被地方法院上田分院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服刑于长野监狱。本年二月获假释出狱。在狱中胞妹芳江招婿继承家业(六文钱书房)。被害人虽于昭和二十七年结婚,但自三十年前后便已和妻子分居。并于入狱中,由监狱提出协议离婚书。母,缝,六十八岁……

记述虽简单,却蕴含着几许人世沧桑。当事人铭刻于过去的悲伤欲泣,郁闷难解,绝望悔恨,历历尽收于仅仅数行的干涸文字里。

远远传来孩子细尖声音,房间里显得光亮目眩。

分局长突然抬头问道:“昨夜睡得还好吧|”

“没有。”

“会冷?”

“是的。”

“睡不着觉,人总会想东想西。”

“……”

“你想了些什么?”

“……”

“反悔、自省、或者突然间想起忘记的事情——说起来我也有这种经验。怎么样你已下了决心坦诚告诉一切吗?”

“没有什么可讲的事。”

“嗯。”分局长又低头看书、点烟,烟雾低回于文字上面,“你有女儿?”

“是的。”

“昨晚麻烦你娘家妈妈去和你女儿作伴。”

“每次我不在家她都会来帮忙。”

“你认为被害人怎么样?”

“……”

“我指的是须贺俊二。从人、女性、表兄弟的角度言,你对被杀死的那个男人有何感想?”

“我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那又是什么意思?”

“他做了什么事?以致于非被杀不可?”

分局长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的冲动。如果他是当年的侦查组刑警,一声怒喝之下,恐怕她这个纤细身材,非遭到痛揍不可。

他紧握住桌面一端说:“你曾受过大学教育,应具有理解是非的理智与判断。了解自己的立场,和我们的立场。是你杀死了须贺俊二,对吧?”

“……”

“把凶器扔到那里去了?”

“……”

“或者隐藏起来了。现在几十个人张开训练有素的眼睛与动员最新科学仪器,正在现场搜索。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

“你说,凶器是不是小刀?”

“……”

“像短刀一样的吗?”

“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不过,请问只有小刀和短刀才能夺走人命吗?”

“什么意思?”

“看不见的、无形的凶器也有……我只是无意中想出来而已。”

“譬如——”

“生活与思想就是。是否这些无形的凶器把他逼进死胡同的——也许,俊二自己杀死的。”

“你是说自杀?”

“我无法判断,我真的没有看到什么!”

分局长双臂交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是问口供,也非单纯对谈,只是互相在做风牛马不相干的语辞交换罢了。

依尸体状况而言,自杀说法根本不成立。可是江津子之语气却做如此暗示。但凶器又在那里?总而言之,知道真相的人,唯有她一个人而已。

分局长重新盯视她,江津子默默地垂下眼睑。非得突破她的心理壁垒,从中探出所隐藏的东西不可。可是这个女人会允许吗?

分局长面对着雕像般不动声色的江津子,陷入奇妙的孤独惑。

中午。

泷井主任望着停止搜寻工作,撒退回分局的办案人员的背影,对着走过来的木曾说:“这件案子好像回到原出发点了。”

“……”木曾微微地歪嘴笑了一下。

最初由凶杀现场状况,对江津子的行动感到“疑惑”。并在状况听取过程中,疑惑变成“涉嫌”。最后决定了“逮捕”。“疑惑”是由木曾指出,主任加以支持的。这种连带感,使得他们迟迟不愿离开现场。

面对早春阳光的照射,主任说:“今后怎么做?”

“唉……”

“我们都没有遗漏什么东西,现场保存完整。江津子也只有数分钟空白时间。凶杀时刻,并无可疑人物出入这条小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着环顾四周。做了大半天徒劳无功努力之后,仍然不愿放弃。木曾了解主任此刻的心情。

附近并无泥沟,也没有小河。搜索执行得比昨夜更彻底。人手增多,又加上搜查器的使用。虽知无用,天花板上不用说,连屋顶、屋檐水管内、钢琴内部也都一一检查。并在有计划隐藏之假定下,家具装潢类都施于仔细检查。庭院树木的枝干都详细检查过。

鉴定员还根据解剖结果,取来十公分左右刀刃的实物小刀,往各方向扔,再去搜查掉落地点。

结果,凶器却依然没能寻获。对于无物证的嫌犯,法律十分宽大,所以现在江津子是安全无虞的。

“只有一点,”主任注视着脚下说,“可以去想。”

“那一点?”

“共犯。有没有帮助江津子的人存在。”

“那是谁?”

木曾探视主任的脸,主任依然低着头走。

“跟我一起来。我对这类事最感棘手。”

六十五、六岁,自称江津子母亲的老太太,跪坐于玄关迎接主任和木曾。其实他们之间已经很熟。

“还要调查什么……”

“一点点,我们想问孩子一些小事。”主任难于启齿似地说。

“找加代子吗?”

“只是一点事,她在吗?”

“在,大概在楼上自己的房间。因为我不能跟她玩,所以……”老太太说着瞥了一下搜查过后尚未整理的房间。

主任避开不看杂乱的房闲道:“那么,再度打扰了。”

他说着促木曾走上熟悉的阶梯。

楼上四叠半榻榻米大的是她的房间,早上木曾也曾经来过。南边开窗,光线充足,是个清洁舒适的房间。宽大的柜架井然有序地摆满着各色各样的孩子玩具、画本等,显然江津子的教导相当严格。他边拿下摆设,翻开积木箱时,边对自己生气,心里想着:我非做到这个地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