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班(第4/22页)

“快起来!”

雅子发现,在弥生卷起的工作服的下方,靠近心口的地方有一块不小的青黑色斑块。这就是弥生失魂落魄的原因吧?像是被上帝摁了一个不吉利的图案似的,斑块在她那白皙的腹部上显得格外醒目。雅子“啧啧”了两声,急忙放下弥生的工作服的下摆,以防别人看到青斑。

即使想去换衣服,也没有可替换的。结果,弥生仍然穿着屁股和两袖沾满炸猪肉浇汁的作业服继续工作。白大褂沾上了浓浓的浇汁,立刻被染成咖啡色,虽然还没有渗透到里面,但气味却很冲。

清晨五点半,因没再加班,完成作业的工人们陆续回到二楼。雅子她们四人,通常是换下工作服后,从自动售货机买来饮料,边喝边聊,二十多分钟后才回家。

“你今天有点不正常,出什么事了?”

一无所知的良惠注视着弥生。熬了一个通宵的良惠的脸上露出与其年龄相适应的倦容。

弥生一口喝干了纸杯中的咖啡,稍沉思了一会儿,答道:“昨天,和他大吵了一架。”

“吵架,还不是家常便饭,对吧?”

良惠为求得支持,对邦子笑着说。邦子把一根细长的薄荷型香烟轻浮地横衔在嘴中,眯缝着一双小眼,不冷不热地附和着说:“你和山本不是感情很好吗?

还时常一起带着孩子出去玩吗?”

“最近从来没出去过。”弥生嘟囔了一句。

雅子默默地注视着弥生。一坐下,一种潜伏了好久的极度疲劳感传遍全身。

“谁都会有这样一个时期的。在漫长的人生中,既会有低谷,也会……”寡妇良惠想用老生常谈安慰她。弥生却用激烈的语调甩出一句:“可是,他把存款全都挥霍掉了,真是个败家子!”

大家都被弥生口气的激烈程度及内容的严重程度惊呆了,鸦雀无声。

“干什么用了?”

雅子点了根烟,吐了口烟问。

“说是赌博,什么‘比九点’游戏什么的。”

“你丈夫不是一位比较正派的人吗?怎么能走上赌博这条邪路呢?”

良惠惊讶地睁大双眼。

“咳!”弥生无力地摇摇头。

“有一家他常去的店,好像在那里玩,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有多少储蓄呢?”

邦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眼睛里放着光。

“五百多万。”

弥生有气无力地答道。邦子屏住呼吸,瞬间,露出一脸羡慕的神色。

“绝不能轻饶了他。”

邦子一说完,弥生又出现刚才让雅子见到的那种愤怒的表情。

“你们说呢?而且,他还捣了我的心口。”

弥生掀起上衣,让大家看了那块青斑。良惠和邦子互相递了个眼色。

“我现在正在反省呢。”良惠劝解说,“我们两口子那时也常吵架。每次吵着吵着就动手打起来了。我丈夫是个粗野的人。可是,你丈夫不是那种人吧?”

“不知道!”

弥生说完,就隔着T恤衫抚摸胸口。

外面己露出鱼肚白,与昨天一样,今天好像又将是一个又湿又闷的日子。雅子和骑自行车回家的弥生在厂门口告别后,与邦子一起去停车场。

“今年好像是无雨的梅雨期呀。”

“又该缺水了吧。”

邦子抬头仰视阴沉沉的天空。邦子的脸胖得像气球似的。

“若老是这样,恐怕会旱的。”

“我说,雅子!山本可怎么办呢?”

“咳!”雅子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邦子打了个哈欠,继续说:“要是我,就跟他离婚。这可不是他一时糊涂的问题。两口子的血汗钱怎么能随随便便地糟踏光了呢?”

“是啊!”

雅子随声附和说。可是,弥生的两个孩子才只有三岁和五岁。这不是马上能够决断的简单问题。看来为将来担忧的不只是雅子一个人。

两人默然地走到停车场,各自打开了自己的车门。

“那么,再见!”

“好好休息吧。”

早上能说“好好休息”吗?雅子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疲劳突然袭来,仰视长空,感到刺眼的疼痛。

二 邦子打开高尔夫车的点火开关,一踩油门,巨大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在停车场的上空。最近,车的运行状态一直良好。去年,光修理费就花去二十多万。

“喂,我先走了。”

年长的雅子面无表情地招了招手,驶出停车场。邦子礼貌地点着头目送。

和其他人不一样,雅子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不知她在想着什么?当雅子走远时,邦子才松了一口气。邦子与工厂的同事一告别,就脱去伪装,立刻露出真面目。

雅子的车刚出停车场,就在那里等信号。看着花冠车尾部凹下的伤痕。邦子心想,也真是的,那样的车还能坐吗?红色的喷漆已经脱落,从那陈旧的样子看至少已经跑了一百万公里以上。而且,还贴着交通安全的红色粘贴纸广告,真是多此一举。像自己一样,哪怕买部半新不旧的车呢,能坐上外观漂亮的车心情该多好啊。要不,干脆贷款买部新车。

雅子这个人,从年龄、容貌、线条来看都不错,可就是不注意修饰打扮。

邦子开始放立体声音乐。一位像是用谣曲演唱流行歌曲的女高音的声音在车内回荡,躁得让人难受。其实,她对音乐毫无兴趣。放歌曲只是想获得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的感觉,以及想确认自己的车的性能而做的一种尝试罢了。

邦子为使冷气能直接吹到身上调节了风向,并撑起帆布顶篷。像蜕皮的蛇似的,车篷渐渐地鼓了起来。本以为是平常的现象,却戏剧般地变得富有刺激性,邦子喜欢这种激变的瞬间。她想,人生也能如此该多好啊!

邦子停住思路,又想起雅子。她总是穿一条工装裤,褪了颜色的儿子的T恤及破衬衣。冬季,加件运动服或淡雅的毛衣。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披的那件羽绒夹克。为了防止破口处羽毛露出,她竟用胶带纸粘贴。这种做法是让人难以理解的。

邦子曾端详过冬天的秃树,心想真的有点像雅子。苗条的体形,微黑的皮肤,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稍稍化妆,如果再换上件自己穿的这种高档服装,至少看上去会年轻五六岁。哎,真是可惜。邦子是既羡慕又鄙视,有一种复杂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