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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的久米川刚到医院,羽鸟就对他说:“办公室主任叫您到他那儿去一趟。"

办公室主任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的情况是很少见的,叫一个临时医生去办公室的情况更少见。久米川满腹狐疑地来到了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的权术高于医术,因此登上了办公室主任的宝座。坐在桃花心木办公桌后面的主任一脸的不高兴。他瞥了久米川一眼,指着沙发说了声“请坐吧”。久米川坐好以后,主任才慢腾腾地走过来,

坐在了久米川的对面。

“百忙之中把你叫来,对不起啊!听说最近夜里来看急诊的患者多起来了!”

主任五十多岁,满面红光,精力充沛。以前,久米川听说这位主任举止虽然谦逊,但到最后总是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别人。后来跟主任有过几次接触,才发现跟大家议论的并不一样,主任不但举止谦逊,说话也很随便,是个好上司。不过,他今天突然被主任叫来,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啊,是挺多的。"在久米川看来,这也就是“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寒喧语。作为一个临时医生,当然不能对上司说什么“一点儿都不忙,闲得要命”之类的话。实际上,夜间看急诊的患者多,帮了久米川的大忙。

“四天前的那个晚上,看急诊的也很多吗?”主任那严肃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很呆板地问了一个具体问题。

四天前怎么了?久米川一边回忆,一边慎重地答道: “是的,也很多。最近一直很多。"莫非是有被误诊的病人?不对呀,这段时间没有看过重病号,不会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呀!主任到底想问什么呢?久米川还是一头雾水。

“四天前,附近的巴士大街上被大风刮倒了一棵街树,砸伤了一个孩子。急救车上的人打电话跟咱们医院联系,要求收治。有没有这么回事?”

久米川终于明白主任要问什么了。糟糕,当时没有向上司报告,被上边怪罪下来了。

“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我觉得看不了,就拒绝了。”

“看不了的根据是什么?”主任追问道。

看来是因为那个孩子死了,没有收治便成了问题。

“头部被倒下来的街树砸伤,我认为属于外科的范围。”

“你没想过叫清水先生来吗?”主任所说的清水先生是外科医生,擅长做脑部手术。

“清水先生那天参加外科学会,我觉得他忙了一天,一定很累……”

“所以你就没叫,是吗?”

“是的。”久米川被主任的气势所压倒,除了承认,别无选择。

主任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靠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久米川忍不住了,问道:“我那样处理有问题吗?”

主任没有马上回答,把茶几上的一盒烟拿了起来。主任是个医生,明知道抽烟有损于健康,可时至今日还在抽烟。久米川特别讨厌别人在他而前抽烟,但这是主任的办公室,他也无话可说。

“今天白天,那个被街树砸死的孩子的父亲到医院里来抗议了。"

“孩子的父亲?”久米川已经预料到了,否则主任不会皱眉头。

“他质问我,为什么不收治他的孩子。我事先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难以应对。"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报告。"久米川只为自己没有及时报告表示歉意,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那天晚上,久米川拒绝收治那个孩子是有正当理由的。事情过后再受批评是不合情理的。

“以后有了类似的事情,要及时向我汇报,患者家属提抗议是向我提。”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主任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久米川赶紧说了声“以后一定注意”。他觉得自己在这家医院混得不错,眼下还不想离开。

“最叫人犯愁的是,那个人是个报社记者。”主任皱着眉头说道。

久米川立刻明白主任为什么这么不高兴了。

“一般情况下拒绝收治患者都要成为问题,更何况是拒绝收治一个记者的孩子了。不知道他会写一篇怎样的报道。”主任愁得脸都扭歪了。

久米川马上辩解道:“实际上医院因为拒绝收治而被点名批评的情况是没有过的。我有正当的理由,主任没有必要这么害怕。”

“当然,如果是在头脑冷静的情况下写的报道,我们不必担心。不过,考虑到那个人是当事人,怎么写就很难说了。"主任明显是在批评久米川: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久米川被主任小看,心里很不痛快:“您知道,我是个内科医生,那天晚上就是收治了那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付。死因是出血性脑挫伤吗?如果是那祥的话,包扎一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可以采用低体温疗法。"主任似乎已经预料到久米川会这样为自己辩解,“给孩子脑部降温,等着清水先生来。那样的话,能救孩子一命。"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医院不是还没推广低体温疗法吗?如果只说可能性,什么治疗方法都有可能救孩子一命。"久米川认为主任说话太随便了。他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工,让我做出那样的决断也太过分了吧!什么低体温疗法,急救车上的急救队员打来电话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完全超出了一个内科医生的判断范围!

“你说得对。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当时你应该采用低体温疗法。你拒绝收治是正确的,但是死者的亲属可能会凭道听途说的一点儿医学知识来责备我们。”

主任脸上的愁容虽然没有消失,但他肯定了久米川的决定是正确的,这叫久米川感到很高兴。主任只是过分担心而已,他担心的事情并不一定会发生。

“那么,您说应该怎么办?”久米川很随便地问道。其实他知道这用不着他关心,下一步怎么办应该是主任和院长的事。“先找律师咨询一下,万一被告上法庭,我们能不能打赢这场官司。”主任回答说。

久米川认为,死者的亲属不会提起诉讼。如果他久米川诊察过的患者死了,那另当别论。可是,连诊察都没诊察,怎么告状?事实上,那天晚上来这里看急诊的患者很多,他久米川的决定拿到哪儿去都不能说是一个可耻的决定。死者的亲属要是跟他打官司,肯定打不赢。只有疯子才会打一场肯定会输掉的官司。

最后,主任说要等咨询了律师之后再找久米川谈一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从主任那里回到急诊值班室,一看到羽鸟那慈祥富态的面容,久米州就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主任担心我拒收的那个被街树砸伤的孩子的亲属跟医院打官司,说什么要是采用低体温疗法,也许能救那孩子一命。那时候谁能想得起来用低体温疗法呀!站着说话不嫌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