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20页)

他冲她笑了笑,依旧扶着门。

她说:“箱子可越来越沉了……”

“噢,天啊,对不起!”他把手挪开,电梯门动了。“回头见!”他说。

“回头见。”她说。电梯门关上了。

她笑了笑。

挺可爱的,彼得·亨德森。

顶多二十七岁。

送走了搬家工人,她把垃圾放进楼梯间的废物处理通道里,随后洗了个澡,给自己倒了一杯无糖汽水,客观地打量起这个地方来。远远看去,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她那些混合了当代和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家具看起来也没那么邋遢了。只需要换掉那些最糟糕的家具——没准换成装饰风艺术的,好和那些吊灯相协调——再搬走这些纸箱,把书放到书架上,挂起油画和窗帘,加上这里的光线,景色,还有后冰河时期风格的厨房和卫生间,以及难得的安静气氛,这间公寓显然在各个方面都会比先前住的那间好得多。还有,在这儿她再也不用受回忆所困了!她唯一怀念的是原先公寓的壁炉。菲利斯可能也会怀念它,以前只要壁炉罩的链子一响,它就会急冲冲地赶来……

她给罗茜打电话,想问问能不能晚上就把菲利斯接回来,但是罗茜还在工作,所以只能按原定计划办:她明天下午把它带过来,而后帮忙拆包卸箱。或许她们还会一起吃个晚饭,因为弗莱彻不在家。菲利斯目前情况还不错。

她又给莎拉打了个电话,听她念念留言。事情不多,而且没什么事是现在非做不可的。天气预报说这周末就会迎来深秋的宜人天气,这个周五好像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她让莎拉回家了。

她打算在整理纸箱之前去买些吃的东西。她拆开了答录机并将它接在了电话上,试了试,随手就放在了一边。她找出栗色的毛衣,套在衬衫外边,抖松了她的头发,在嘴上抹了抹口红,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补了点妆,随后把钱包和钥匙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一位头发渐疏,穿着西服的男子从十七层上了电梯。他对她点了点头,伸手准备去按按钮L[7],发现它已经是亮的,随即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电梯到达八层时,一个方脸的女人穿着墨绿色的衣服走了进来——她身材短小,挺壮实,前额留着黑色刘海,一头直发。她的眼上抹着定型效果可持续一周的睫毛膏,眼角画着荧光蓝的眼影。她瞟了一眼凯,随后便转过头去,脸对着电梯门。她的手袋和高跟鞋都是蛇皮的,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价格不菲。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的味道——阿玛尼的,喷得太多了。

在大厅里,她看见德米特里站在右侧,攥紧的拳头放在屁股上,耷拉着乱蓬蓬的头。她伴着绿衣女人身上的阿玛尼香水味儿朝他走去,而那女人进了收发室。

德米特里抬起头来,她来为顺利搬到这里来而感谢他,那天,她给了他两倍于门房的小费。

“太荣幸了。”他露出了笑容,脸蛋红扑扑的,“我希望一切都如您心意,诺丽丝女士。”

“承你吉言。”她说,“这里看上去不错。”她低头看了看新铺设的大理石。

他摇了摇头。“不会的。”他说,“经理会说它太亮了。看见了吗?这块大理石周围的都挺暗,就这块儿太亮了。所以不太好。”说完他深深叹了口气。

“看上去没什么差别。”她说。

“你真这么想?”他那双深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看。

“我看着挺好的。”她说,“再次感谢你。”

“不客气,诺丽丝女士。”他说,“有什么事请随时叫我。”

她走到大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先前电梯里遇见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正在罩棚底下等着。此时,一位她没见过的门房吹响了哨子,冲沿街驶来的车辆挥着手。而她,为身后一位灰头发、身穿贝多芬图案运动衫的男子留了一会儿门。男人过来扶住门,看了看她,他的瞳孔周围有一圈黑。她笑了笑,转过身往麦迪逊大道和九十二号大街的交汇处走去。

“行人止步”转跳为“请通行”之后,她汇入了步行的人群里。穿过麦迪逊大道,她沿着大道的另一边漫步,看到有一家莎拉贝思餐厅[8],威尔士酒店的入口也在这里,旁边另一家餐厅名叫小岛,大门敞开,直对着屋外宜人的气候。而后,她走进了帕特里克墨菲超市。

在超市狭窄的过道两旁,货物都快堆到屋顶了。她从货架中找出了猫粮、猫砂、酸奶、果汁以及清洁用品。这里的物价比居民区高很多,但她也料到了。马上就四十岁了,她早就决定花上十年的时间好好放纵一下自己。她又走回到刚才路过的冰柜前,拿了一盒巧克力口味冰淇淋。

她来到收款台,挑了两支结账队伍中人比较少的一列,把手推车推了过去。这时,穿着贝多芬运动衫的男人提着篮子排到了她后面。他六十多岁,一头乱蓬蓬的浓密灰发。贝多芬也是灰色的头发和脸庞,那些勾画出贝多芬轮廓的白线已经因为清洗次数过多变得十分纤细。他的篮子里装着一包象牙香皂,还有一些沙丁鱼罐头。“你好。”这个总是慢她一步的人说道。

“你好。”她说,“你要不要排我前面来?”

“谢谢。”他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她则把手推车往后退了退。他走到手推车前,转过身来,看着她,他比她矮一些,带有黑色线圈的瞳孔闪着光芒。“你是今天搬来的,对吗?”他说,声音有些刺耳。

她点了点头。

“我叫山姆·耶鲁。”他说,“欢迎搬来一千三百号。真是糟糕的一年。”

她笑了笑。“我叫凯·诺丽丝。”她说,并试着回想在哪儿听过山姆·耶鲁这个名字,或者在哪儿见过它。

“你前几天搬家时带来了一幅画。”他边说边退到了收款台旁,“不会是霍普[9]的作品吧?”

“我倒希望是呢。”她说,推着手推车跟在他后面。“是个叫茨威克的艺术家画的,他是霍普的崇拜者。”

“画看上去不错。”他说,“至少从三层看起来不错。我住在三层B座。”

“你是艺术家吗?”她问。

“我倒希望是呢。”他说着转过身去,把篮子放在店员面前的收款台上。

她把手推车推向前,一边把里面的东西拿到收款台上,一边看着山姆·耶鲁——究竟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名字呢?——付了香皂和沙丁鱼的钱。

他在出口处提着“我爱纽约”的袋子,边等边盯着她看,店员正在结算她买的东西,随后找给她零钱,把所有东西都装了袋,整整装了两大袋。

他俩走出超市,紫罗兰色的天空下,路灯渐渐亮起来了。路上堵起了车,喇叭声此起彼伏,人行道上也挤满了人。他说:“我猜一个会雇母亲货车搬家公司的女人应该不需要别人帮她提袋子吧,我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