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自白(第3/4页)

“你出去,让我自个儿待上一个下午,好不好?”

“好,只要你小心别着凉就行。”

我就驱车前往县城,赶到县医院,费了不少口舌,才获准进了菲茨斯蒂芬的病房。

他的脑袋百分之九十绑了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外加半边嘴巴。那眼睛和半张嘴巴在纱布丛中微微一笑,有个声音透了出来:

“以后你在旅馆里开了房间我是再也不敢去了。”话是从半边嘴巴里吐出来的,而且牙床骨又不能动,所以声音不是很清楚,不过中气还是很足的。那是一个还很想活下去的人的声音。

我对他笑笑,说:

“这回不是请你住旅馆了,除非你认为圣昆丁就是一座旅馆。身体还可以吗?要给你来一顿疲劳轰炸式的审问你支撑得住吗?要不就再等一两天,你看如何?”

“我现在这个状态应该说是最理想的了,”他说。“也不怕脸上的表情会泄漏了我的天机。”

“那好。我要说的第一点就是:那颗炸弹是芬克跟你握手的时候他交给你的。这是炸弹能瞒过我的眼睛而进入屋里的唯一途径。他当时是背对着我的。你不知道他交给你的是什么,可是你又不能不接,正好像现在你是不能不矢口否认的,要不然你就势必得把实情都兜底儿抖出来:你跟圣杯会的那帮子人是一伙的,芬克是有理由要杀死你的。”

菲茨斯蒂芬说:“你的故事讲得真是‘精彩’透了。不过还好,你说的毕竟是:是他要杀我。”

“杀害里斯医生一事,是你一手策划的。其他的人都不过是你的同谋。约瑟夫一死,罪过就一股脑儿推到了他的身上,大家都一致认为他是个疯子嘛。这一来其他的人就都可以没事了——应该说,本来是可以没事了。可是你又到这儿来杀死了科林森,天知道你还打算要干些什么呢。芬克知道你这样干下去圣杯会里的那件杀人案子将来肯定会彻底败露的,到那时他就少不了要陪你上绞台了。他一想吓坏了,于是就打算来把你灭口了。”

菲茨斯蒂芬说:“愈讲愈妙了。这么说科林森是我杀死的咯?”

“你叫人杀死了他——惠登就是你雇的杀手,可是你事后又不给他钱。他于是就绑架了姑娘,拿不到钱就不放人,因为他知道你要的就是这姑娘。我们逼得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射来的子弹就离你最近。”

菲茨斯蒂芬说:“我肚子里的感叹词都快用光了。这么说我是想要她咯?那倒请你说说我要她干什么。”

“你一定用非常卑鄙无耻的手段打过她的主意。安德鲁斯曾经弄得她很不痛快,连埃里克也一度弄得她很苦恼,可是谈起这些事她都没有什么顾虑。唯独我一问起你追求她的具体情况,她就突然一震,怎么也不说了。我想她大概把你骂了个够呛,你就拿话恐吓了她。你这个人一向自视甚高,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辱骂,当然就什么也干得出来了。”

菲茨斯蒂芬说:“可不。告诉你,我早就常常看出你不对劲,知道你肚子里老是在想入非非,想你那一套蠢尽蠢绝的蠢想头。”

“是啊,想想有什么不好?那一回莱格特太太手里突然生出一把手枪来,当时你就站在她的旁边。她的手枪是哪儿来的?后来跑出实验室去追她,一直追到楼梯上,这也有点出格——不符合你的性格啊。那颗子弹打中她脖子的时候,你的手正在她的手枪上。你当我是聋子,哑子,又是瞎子?你也不能不承认,嘉波莉的种种不幸,看起来很像是同一个人策划安排的。只有你才具备这几个条件:你有这么颗好脑袋,能作这样的筹划安排;你跟每一个事件都可以找出有一定的联系;而且你还有作案的动机。动机这一条,起先把我难住了:我总觉得这一条没把握,好在后来出了炸弹爆炸案,我这才第一次有了个细细盘问嘉波莉的好机会。还有一件事起先也难住了我,那就是我一直找不出你跟圣杯会那帮子人的关系,后来芬克和阿罗妮亚·霍尔东却来替我解开了这个谜。”

菲茨斯蒂芬说:“啊,是阿罗妮亚一来就证明了我有关系?她来搞什么名堂?”口气之间却显得心不在焉,那一只露在外边的灰色眼睛眯得紧紧的,好像脑筋正在忙不迭地运转,在想另外的什么心思似的。

“为了要掩护你,她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她跑来制造混乱,把水搅浑,好把我们的追查目标引向安德鲁斯,她甚至还不惜开枪想要打死我。她看到她搬出安德鲁斯来转移我视线的这一招不灵,听见我提到了科林森,便装得欲掩还露似的,故意倒抽了一口气,嗓子眼里还哽咽了一下,其实都是做给我看的,心想这或许还有丁点希望能引我想到别处去,她真像押宝,押了个门门不漏。这女人真不赖:随机应变的本事确实了得。”

“这个女人真是一意孤行,”菲茨斯蒂芬轻轻吐出了一声,他根本就没在听我的话,他忙着在想自己的心思。他把靠在枕头上的脑袋转了一下,两眼望着天花板,眯得紧紧的,一副沉思之状。

我说:“什么戴恩家的祸祟,这套高论这一下该收起来啦。”

这时候他忽然哈哈大笑,只有一只眼睛、半张嘴巴,能笑成个什么样子是可想而知的,笑完他才说:

“老弟,要是我告诉你我就是戴恩家的人呢?”

我倒愣了:“哦?”

“我的母亲和嘉波莉的外公是兄妹。”

我叫了起来:“哎呀,我的天!”

“你先走吧,让我想想。”他说,“我还没有决定该怎么办。请注意,目前我可是什么也没有承认。不过将来说不定我就会咬定这一套祸祟论,就会用这一套祸祟论来救我一命。要是那样的话,我的老弟,你就可以看到一篇精彩得不能再精彩的辩护词了,到那时你就有大热闹看了,全国的报纸都会开心得拍手大笑。大家都会知道我是个戴恩家的人,我身上有至恶至毒的戴恩家的血液,艾丽丝表姐、莉莉表姐、嘉波莉表甥女,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犯了罪的戴恩家的本家,他们的罪行都将成为有利于我的证据。我自己的罪行之多,也会有利于我,因为不是疯子的话,谁会犯下那么多的罪呢。我犯下的罪难道还不多?我制造的罪案一件又一件没有个完,向上可以一直追溯到孩提时代。

“连我写的书,也是对我很有利的。我那本《白面孔埃及人》,不是被大多数评论家说成是比白痴还不如的人写出来的吗?还有我那本《十八英寸》,记得当时的评论一致认为书中有种种相当明显的迹象,说明作者是个‘变态心理’。老弟哎,这些证据都是可以救我命的哩。我还可以向庭上亮出我这七伤八残的身子——断了胳膊少了腿,支离破碎的躯干缺了角的脸——我落得只剩了这副残骸,无疑就是犯了那么多罪的报应,是上天对我应有的惩罚。也许正是这颗炸弹,炸得我又清醒了过来,至少是不会再鬼迷心窍,沉迷于犯罪了。说不定我还已经从此皈依了上帝呢。反正这次一定可以大大地热闹一番了。我倒真很想来干一下。不过我走出这一步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