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生皆假期(第4/9页)

“所以我想先辞掉再说。既然要做,不如做些开心的工作。”我有种将所有话都说出来的成就感。

“你是不是被熟人或妹子灌迷魂汤了?”

“我没有朋友,更没有女朋友。”

沟口先生好像观察了我一会儿。一开始他眉头紧皱,似乎恨我恨得不得了,我不禁想,沟口先生生气起来真是太可怕了。过了一会儿,他给我的压迫感消失了。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杯子里的水都泛起了波纹。

“好,我明白了。”

“啊?”

“我当然很生气,也很难理解,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所以啊,我也没打算强迫你留下来。”

“沟口先生。”

“搭档不想干了,我还强迫他跟我一起说相声,这样根本没办法把观众逗笑。一样的道理。”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话题会突然变成相声,但还是兴奋地说:“那,我真的能走啦?”

沟口先生竖起食指,指着我的鼻尖。“但有个条件。”

“条件?”我感到胃部一阵抽痛。当我们向某些人提出条件的时候,多数都是“只有自己能获益”的条件。

“你刚才说,你没有朋友,是吧?”

“没有。”我根本自豪不起来。

“很好,那么,去交。”沟口先生笑了。

“交?”

“把你电话拿出来,照我说的写一条短信。”

“发给谁啊?”

“我给你随便输入一个号码。你的手机不是不用邮箱地址,就能直接给电话号码发短信的吗?”

“这样就能交到朋友吗?”

“要是能收到肯定的回复,你就毕业了。”

“肯定没戏的。”这种事情连我都能想象出结果来。突然收到一个陌生人的短信,要跟自己“做朋友”,谁会回复说“好啊,我们交朋友吧”?在短信和网络诈骗横行的世道,谁会如此毫无防备呢!

“这是我对你的让步。好了,电话给我。”

“要是事情没成,怎么办?”

“那你当然就不能辞职,还要被剁掉一只耳朵以示惩罚。老子要把你那有福气的大耳垂给弄成破财相。”

“真的吗……”

“真的哦。”沟口先生不断用手势催促我快把电话交出来,“我想起我老爸以前说的话了,他说‘交朋友比生孩子还困难’。”他补充道。

沟口先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经常被父亲施暴虐待,我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些经历。恐怕他父亲自己就没什么朋友吧。

“我从小学起就没有交过朋友。”我说。

“那你的人生可真够寂寞的。”

“不过还是有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啊,话说其中一个人最近上了报纸,把我吓一跳呢。他好像当了电影导演。”

“那不是很厉害嘛。什么电影?”

我将还依稀记在脑中的电影名说了出来,沟口先生似乎理所当然地表示没听说过。“嗯,总而言之,交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再找个值得信任的医生,这是人一生必须做到的事情。”

“是啊。”

“快发短信,马上交个朋友。不然你就完蛋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灵通,递给沟口先生。然后缩回手来,摸了摸耳垂。

★一家人

驾驶银色紧凑型轿车的男人,自称冈田。

“冈田先生,那可不正常啊。”我坐在后座的左边,因此可以看到斜前方的驾驶席。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只有二十几岁,身高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公分吧。胸肌厚实,体格健硕,一头黑发既不长也不短,给人一种介于运动员和帅气青年之间的印象,但明显看起来就不是好人。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皮的眼睛散发出的眼神太吓人了吧。

“你觉得发那种短信真的能交到朋友吗?”

“我也吃了一惊。”冈田回答。他握着方向盘,稍微斜过脸来,“没想到竟然真有人给我回复。”他似乎没在看我,而是看着副驾上的父亲,“而且还住在开一会儿车就能见面的距离内。”

看到“我们做朋友吧”这样的可疑短信之后,父亲照着母亲的指示回复说:“我们做朋友吧。我是个四十七岁的男人,我妻子今年四十五岁,女儿十六岁,我们能一起跟你做朋友吗?”虽然父亲哀叹“这样肯定会让别人觉得我在耍他的”,但最终还是一字不差地把短信发了出去。原来他真的想交朋友啊,我不禁哑口无言。

“我也吓了一跳。”父亲在副驾上嘿嘿笑着,“没想到你真愿意带我们出来兜风。”

母亲坐在我旁边眺望着窗外。冈田先生给我们回的短信——当然,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叫冈田——是“知道了,我会开车过去接你们,你定一个碰头地点吧”。收到他的回复时,父亲十分震惊,有些难以置信地坐到椅子上。母亲却不同。

“在这个家庭解散的日子里,能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也不错啊。”她似乎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我们可以把门开着,让搬家公司忙活,我们出门去。”

“冈田先生,你经常干这种事情吗?”我问,“你经常像这样搭讪别人吗?”

“这是第一次。”

“目的是什么呢?”我继续追问,“这样实在太不正常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不知是否因为父母离婚和搬家使得我头脑一片混乱,此时我已经失去了冷静。无论怎么想都太奇怪了。我们有可能被带到可疑的地方去,搞不好这会儿已经被绑架了。

“正常是什么?”冈田先生突然不用敬语了。虽然话语里隐含着恭敬的感觉,但这人果真很可怕。

“正常人不会随便搭讪别人,更不会带着不认识的一家三口出来兜风。”

“我没有什么企图。正如我短信上说的,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一起吃饭,一起兜风。”

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些,我心想。哼,我一边哼哼,一边掏出手机。古田健斗给我发了一条:“怎么样,联合国会议结束了?沙希跑出来也没关系吧?”我马上回信道:“还要一会儿。你别看我这样,人家好歹也是家里的常任理事国,不能随便跑的。不过现在情况有些奇怪,等结束了再给你说。”写到这里我猛地回过神来,又写道:“要是到了深夜我都没有联系你,一定要起疑心哦,因为我有可能被卷入什么事件了。”我没把具体的事情写上去,是因为内心多少有些期待,期待他会为我担心。

“不过,那个……”冈田先生说,“你们一家三口的关系真好,还要一起行动。你家女儿,是叫沙希吧?是高中生吗?”

“嗯,算是。”我尽量用最不招人喜欢的方式草草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们也不算关系好。”父亲尴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