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小丑(第3/4页)

我们将他领进厨房,停下来让他静静站定几秒,单手拉紧他的套索,贴到他身后。他握紧拳头,随后松开手指,又咳了几声。“求你了。”他低语道。他嘶哑的嗓音显然已经先他一步走向了死亡。

“好。”我们耐着性子回道。平静的耐心如潮水般拍上快乐的野性边缘——他或许觉得自己从这顺利的预感中听到了某种希望,因为他摇了摇头,非常轻微,仿佛他能说服这股潮水退回去。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为……为……为什么?”

我们狠狠勒紧缠在他喉咙上的绳子,看着他呼吸停止,脸色变黑,再次跪到地上。但就在他失去意识前,我们松开绳子,只松一丁点儿,刚好足够一丝空气穿过他那破损的喉咙,滚入肺部,帮他恢复意识。然后我们满怀欣喜、诚心诚意地将一切尽数与他道出。“因为……”说完,我们再次拉紧套索,比之前更紧,非常紧,愉快地注视着他顺着长长的坡道一路滑向窒息的梦乡,暗紫色的脸朝下翻倒在地。

现在我们得马上开始工作了,赶在他醒来搞破坏之前,安排好一切。我们从车上取下那一小袋玩具与工具,捡起他扔在车座上的马尼拉文件夹,带着这些东西迅速回到厨房。不一会儿瓦伦丁就被剥光衣服、封着嘴绑在案子上,周围摆满了我们在他文件夹里找到的可爱照片。照片上是一群正在玩耍的小男孩儿,有几个正在朝站在他们中间的小丑大笑,另外几个不是拿着球就是在荡秋千。我们从中挑选出三张小心地放在合适的位置,保证他肯定能看见。这三张肖像照均来自报纸,那些报道讲述人们在运河里发现了三个死去的小男孩儿。

我们刚准备好一切,瓦伦丁便动了动眼皮,正如注定会发生的那样。他一动不动地躺了片刻,或许是因为感觉到热气喷洒在裸露的皮肤上,身体被结实的牛皮胶布牢牢捆住了,或许他是在疑惑为什么会这样。这时他想起来了,猛地睁开双眼,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他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他想扯断胶布,想大口呼吸,想用那张被小心封上的嘴大声尖叫让其他人听见。但这些情况都不可能出现,永远不再可能,不会为他出现。对瓦伦丁而言,只有一件小事儿可能发生,唯一无关紧要的、毫无意义的、绝妙的、势在必行的事儿。无论他努力做出怎样徒劳的笨拙挣扎,现在这件事儿都将开始了,就在此时此刻。

“放松,”我们戴上手套,伸出一只手放到他起伏的裸露的胸膛上,“很快全部都会结束。”我们指的全部,代表一切,每一下呼吸与眨眼,每一下斜睨与轻笑,每一个生日聚会与动物气球,每一趟紧随无助男孩儿走进黄昏的饥饿之旅——很快,一切都将永远结束。

我们轻拍他的胸膛。“但没那么快。”我们说道。这个简单的事实带来了残酷的快乐,它席卷我们全身,涌入我们的眼睛。瓦伦丁看到了它,或许他已心下了然,或许他仍抱着愚不可及的希望。不过随着他躺回到案子上,被牢不可破的胶布禁锢其中,这狂喜之夜令我们的渴望越发强烈,令我们的心中开始响起黑暗之舞的美妙乐章,我们开始着手工作。可对瓦伦丁来说,随着一个既定事实开始发生,所有希望都永远地消逝了。

事情缓慢进行——不是在踌躇,不是不确定,完全不是,只是慢一点儿才能持久。慢慢画出,慢慢享受每个精心计划、反复排练、不断练习的动作,慢慢让小丑领悟:简单明了地向他展示事情如何结束,在这里,在此刻,在今晚。我们慢慢为他绘制一幅真实的肖像画,告诉他事情必须如何,画上深色的线,彰显这就是所有的未来。这是他最后一个把戏,而现在,这里,今晚,他将慢慢地、仔细地、准确地、一片片一块块地向手持刀刃的幸福桥看守人还清费用,再慢慢穿过最终地带,进入永无止境的黑暗。相信他一会儿便会心甘情愿地走过去,哪怕心里十分担忧,因为到时他就会明白那是他摆脱痛苦的唯一出路。但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太快;首先我们必须带他走到那里,走上不归路,只有到了那一步,他才会清楚我们已经走到头了,他永远回不去了。他必须看见真相,明白真相,理解真相,并将其作为正确、必要且不可改变的事实接受它。我们很高兴能奉命带他去那里,然后指着尽头的边境线,说,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现在待的地方。你完蛋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音乐在耳畔响起,月亮透过云层缝隙窥视楼内,为所见之事开心轻笑,我们开始行动,瓦伦丁也非常配合。意识到正在发生之事永远不会结束时,他倾斜身体,挤出含糊的尖叫声。他在迅速消失,事情竟发生得如此彻底。他,史蒂夫·瓦伦丁,一个滑稽而快乐的小丑,一个真心实意喜欢孩子、爱孩子的白脸小丑,常常爱到用这种令人不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是史蒂夫·瓦伦丁,聚会小丑,在黑暗的一小时之内就能带一个孩子穿过整个魔幻的生命彩虹,从幸福与惊讶,一路走进最终绝望地消失的痛苦,沉入附近运河的脏水中。史蒂夫·瓦伦丁,对过去任何试图阻止他或想在法庭上证明他所作所为的人来说,都太过聪明。但他现在可不是在法庭上,他永远不会出现在法庭上了。今晚他躺在德克斯特法庭的案台上,而最终裁决之光在我们手中,他无权向法庭指定律师申诉自己将去的地方,并且永远没有上诉的可能。

而在小木槌落下之前,我们最后一次暂停。一只唠叨的小鸟落到我们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唱起不安的歌谣:“啁啾,啁啾,真切无忧。”(Cher-wee, cher-woo, it must be true.)我们知道这首歌,知道这首歌的含义。这首“哈里准则之歌”,它说我们必须确信无疑,必须肯定我们向对的人做了对的事儿,这样形式才完整,我们才能带着骄傲与快乐结束工作,才能感受到完成任务带来的满足。

所以我们倾身在他喘气的地方停下来。这会儿瓦伦丁已经只剩呼吸的份儿,他喘得慢,每一下都很用力,红肿的眼睛闪过最后的理解之光。我们将他的头转向之前放在他周围的照片。鉴于除了缓慢的嘶嘶声以外他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我们撕开他嘴上胶布的一角。这一定很疼,但与他长久以来的感受相比,不过是很小的痛楚罢了。

“看见他们了吗?”说着,我们摇了摇他潮湿松弛的下巴,转动他的脑袋确保他看到那些照片,“看见你做的事儿了吗?”

他看了看,看见他们,脸上没被胶布盖住的部分扭曲了,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嗯。”他的嘴被胶布半遮着,声音也被套索割得支离破碎,但依然可以听得很清楚。如今他已耗尽希望,人生每一种滋味都从他舌头上消逝,但在他看向照片那一刻,看到那些被他带走的男孩儿,一小段温暖的记忆踮着脚穿过他的味蕾。“他们……真美……”他的眼睛在照片上流连,驻足许久才闭上。“真美。”他说。这就够了。此时此刻,我们与他近乎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