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美女与野兽(第4/5页)

“现在怎么样,老天真?”埃勒里小声说,“满意啦?”

“我必须得干点儿什么,不是吗?再说,”警官自我辩护道,“你怎么知道就找不到一条下山的路呢?这不是不可能的!”

“但却是最不可能的。”

“还是别争了。”老先生气恼地说,“我把你我安排在东西两端,不管你怎么说,就是因为那是最有可能找到路的地方。尽量贴着悬崖边缘走,那里树木最稀疏,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也就最有可能有出路,如果有的话,”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好吧,上路。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埃勒里冷静地说,转身向车库后面走去。到屋角要拐弯时,他回头一望,他父亲正拖着沉重的脚步一头向西扎去。

埃勒里把领带放松,用潮乎乎的手绢擦了擦前额,继续向前。

他从车库后面紧靠悬崖边缘的地方出发,尽量贴着边缘走。热烘烘的树叶紧紧地压在他的头顶,身上的每个毛孔立刻冒出了汗水。空气很闷,难以呼吸。这里有烟,虽然看不到,但是呛嗓子,他的眼睛很快就泪水涟涟。他尽量压低头、猫着腰向前冲。

路很难走。尽管他穿上了自己的马裤和皮靴,但林下的灌木长得过于浓密,落叶盖住了不牢固的地面,有些小树已长到他膝盖这么高。那些干枯的枝丫像刀一样锋利。他咬紧牙关,试图不理会大腿上的刺疼。他开始咳嗽了。

他不知滑倒了多少次,手和脸都刮破了,感觉就像走在已形成几百年的沉潭里。每向下滑一步,都把他带入更稠密、更难闻的气味里。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说不定哪一步就踩在悬崖边的缺口上,这里可是树林的边缘,绊一跤就可能跌下万丈深渊。他停下来靠在树上喘口气,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能看到旁边的那道峡谷——那么遥远,又那么近,好像一步就能跨过去。这时的烟已像肮脏的羊毛那样浓密,至少在他所处的位置与对面山谷之间是这样,甚至连升腾上来的热风都不能将其驱散。

这时传来了像大地震时发出的轰鸣声,引起了他的警觉。

很难判定发出声音的方向和距离。又响了!在不同的地点……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好一会儿都对这一现象感到困惑。后来他终于回过神来。是爆破!他们在炸出隔火带,阻止火势的蔓延。

他继续向前。

他蹒跚而下,似乎永无尽头——就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人,在烟熏火燎中翻滚摸爬。热度加高,灼痛了肌肤,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他大口喘气,几近窒息。还有多远,我的上帝,他带着一丝苦笑心想,然后仍然奋力前冲。

这时,他看到了它。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是眼中的泪水折射出的第四度空间,产生了缥缈虚幻的非地球奇观。然后他才明白,眼前就是火场。

在他脚下,噼里啪啦不歇劲儿地熊熊燃烧着的橘黄色的不断变换形状的东西,就像从疯子的梦境中走出来的变形怪物。它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吞噬着那些干枯得弓背弯腰的树木,再派出先头部队——那些贴着地皮爬在灌木丛里的火舌,很快地舔着枯枝败叶,以横扫千军之势,在所经之处留下一道火线,像红色的霓虹灯,若明若暗,只等后面的大军一到,寸草不留。

他向后退缩,遮挡住自己的脸,第一次被面临的困境所包含的全部危险彻底征服。火焰无情的脚步……这是大自然心情最坏的时刻,令人畏惧也招人憎恶。他有一种冲动:掉头就跑,盲目地跑——跑到哪儿算哪儿——只要能离开这火。他不得不把指甲深深地抠进手心才能控制住自己。这里的热浪又一次灼痛了他的脸,他开始喘着粗气往回爬,滑倒在腐叶上。

他头朝南,身体斜对着火线,那么悬崖肯定是在斜上方。他此刻的心头生出绝望,一种冰冷的铅块般的沉重似乎随时都会从内心的恐惧压力下喷涌而出。这里应该有一条路……他伸手抓住一棵白桦树的树干,控制自己不再下滑。他到了山崖的缺口。

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眨着刺痛的眼睛望着填满烟雾的山谷,感觉像是站在活火山的边缘在看着喷发口。

树木长在参差不齐的岩石边上。再下面一点儿,峭壁上鼓出一块,那里的树木像别的地方的树木一样在猛烈地燃烧。至少这条路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的时间才爬回箭山的峰顶,这里的气味比下面的还难闻。走这一趟是个累断腰、心要裂、肺要炸的苦差。穿着防护靴的腿僵得甚至不能弯曲,手上的血道子都快连成一片了。他脑子一片茫然地向上爬着,喘着粗气,半闭着眼睛不去想在下面看到的恐怖景象。他后来才知道,他爬了好几个小时。

他终于喘气轻松些了,可以看到峰顶浓密的树木。

他奋力来到林边,松松垮垮地靠在一棵树干上,抬起血红的眼睛看着天空。太阳已经西沉,不像中午那么热了。水,象征天国之福的淋浴,在伤口上抹点儿碘酒……他闭上眼睛,调动身上仅存的力气,想想最后这几步怎么走。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有人踩着他右边的灌木走过来,另外有人折回来了……他迅速蹲下,躲在茂密的树木后面,所有的疲倦和烦闷都被高度的警觉所代替。

胖子的那颗大脑袋——史密斯从树林西边出现了,谨慎地往峰顶观望。他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从远处看也和埃勒里一样狼狈。但是,真正让埃勒里不愿露面的不是这个从搜寻现场带着疲乏和伤痛归来的牛高马大的人,事实上是那位在他身旁出现的面容姣好,但也累得直不起腰来的伴儿,卡罗夫人。

这奇怪的一对朝空旷的阳台和房子周围小心地张望了好一会儿,等确认他们是最先返回的之后,才放心大胆地走上卵石路。卡罗夫人还声音挺大地叹了口气,身心松弛下来。她用手揉了揉下巴,眼睛紧盯着她那位巨人似的同伴,后者斜靠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小眼睛仍不停地环顾四周。

女人开始说话,紧张的埃勒里能看到她的嘴在动,但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说什么。他暗暗诅咒自己运气不佳,没能离他们更近些。男人很不耐烦,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但始终靠在树干上。在埃勒里看来,女人的话似乎都很重,所以才让听着的人局促不安。

她很快地说了半天,而他一次也没张嘴。后来,她挺直身体,带着一股十足的威严向前伸出右手。

有一会儿,埃勒里觉得史密斯像是要揍她。他一下子从树干上弹开,大腮帮子不停地在动,大巴掌也半张开着。女人没有动,伸出的手也没放下。在他继续说话时,那只手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向前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