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变白的军人(第2/6页)

“我们刚刚见面就吵了一架。最初我打算直接回车站,如果不是觉得这样就便宜了他,我可能就离开那里了。我被直接带进他的书房。我看到他在凌乱的书桌后面坐着,身体高大,背部略有些弯曲,肤色很深,胡子乱糟糟的。带红筋的鼻子突出如鹰嘴般,浓密的眉毛下两只灰色凶狠的眼睛盯视着我。见到他我这才理解,为什么他总是难得被戈弗雷提起。

“‘先生,’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我现在倒对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十分感兴趣。’

“我说这目的在写给他妻子的信中已经说明白了。

“‘是的,没错,你自己说曾在非洲和戈弗雷认识。当然,这也仅仅是听你这么说而已。’

“‘他曾写给我的信就在我口袋里。’

“‘能让我看看吗?’

“他看了看我递给他的两封信,然后随手又把信扔还给我。

“‘是他的信,可那又如何?’

“‘先生,你的儿子戈弗雷是我的好朋友,很多一起的经历让我们得以友谊长存,可他突然杳无音讯了,这如何不让我感到奇怪呢?我试图打听他的近况难道不自然吗?’

“‘先生,我没记错我已经去信给你,已告之他的近况。他已经去航海周游世界了。从非洲那地方回来,他的健康情况很不好,我和他母亲都觉得他该好好休养一下,换个环境。还请你把这个情况转告给一切关心这事儿的朋友们。’

“‘我会照办的,’我说,‘还烦请你把他乘坐的轮船及航线的名称告之于我,以及起航的日期。或许我能想办法给他写一封信去。’

“似乎是我的请求令主人既为难又生气。他那浓黑的眉毛几乎低到他的双眼上,他烦躁不停地用手指敲着桌子。终于,他把头抬了起来,就如同一个下棋之人发现对手走的一步很有威胁的棋,而应对方法他已想好。

“‘多德先生,’他说道,‘很多人都会把你的固执当成无礼,并且还会觉得这种要求简直是无理取闹。’

“‘那还烦请你原谅我,我的所作所为皆出于对你儿子的友情。’

“‘这没问题,对这一点我已作充分考虑。但我还是不得不劝你放弃这个请求。每个家庭都有内情,这很难向外人说清,即使是心存善意的外人。我的妻子对你讲的戈弗雷过去的事情十分关心,但我认为这种关心仅限于过去,这是种无益的打听,其结果只能令我为难。’

“瞧瞧,福尔摩斯先生,我碰了个根本无法绕过的钉子。我只能装作尊重他的意见,但在心里我发誓要弄清我朋友的下落,否则绝不罢休。那是个十分沉闷的夜晚。我们三人沉默无言地在一间阴暗的老屋中进餐。女主人虽然热切地询问我关于她儿子的情况,但老头子的脸上写满了烦闷。整个事情都让我感到极其不快,于是我在礼貌所需的最早时刻就离开主人前往自己的客房。那间屋子就在楼下,宽敞而空荡,就如这宅内别的房间一般。但任何在南非草原待过一年的人都不会太在意居住条件。我把窗帘拉开,望向园中,发现这竟是个晴朗的夜晚,半圆的月亮挂在空中。我很快又坐回到熊熊的炉火旁,借着身旁桌上的台灯,我准备读小说以便分散自己的心神。但这计划被老管家拉尔夫打断了,他把一些备用煤拿到我屋里。

“‘先生,夜间你可能还要加煤。天气很冷,这间屋子不怎么保暖。’

“但他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在屋内留了一会,当我疑惑地回头看他时,他正站在原地盯着我看,似乎心中有事要说。

“‘请你原谅,先生,我禁不住对你在餐桌上提到的戈弗雷少爷的事儿有所耳闻。你知道的,他的乳母就是我的妻子,所以我几乎和他的养父一般,当然十分关心他。你提到他表现很不错,是吗,先生?’

“‘嗯,全军团也没有比他更勇敢的人了。我记得有次我被他在布尔人的枪林弹雨中救了出来,否则我也无法在今天来这儿了。’

“老管家不停地搓着他的瘦手,显得十分兴奋。

“‘没错,先生,是那样的,那就是戈弗雷少爷。他从小就非常勇敢。他爬过庄园里的每一棵树。我都不知道他怕什么。他可曾是个好孩子啊,是啊,曾是个多棒的小伙子啊!’

“我猛地跳起来。‘嘿!’我禁不住大声说,‘为什么你说他曾是棒小伙,就像他已经不在世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戈弗雷出事了?’

“我用力抓着老头儿的肩膀,但他却退了回去。

“‘先生,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你还是去问主人吧,他或许明白。我不知道别的事。’

“在他马上要走出去时,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臂。

“‘你听好,’我说,‘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才会被放走,否则我就一直拉着你不放。戈弗雷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吗?’

“他低着头,避开我的眼睛,就像是被人施了催眠术。他最后勉强从嘴里挤出一个回答,那个回答既可怕,又十分出人意料。

“‘我倒是宁愿他已经死了!’他喊道。说完他就用力一扯,跑出了屋子。

“福尔摩斯先生,也许你现在都能想象出,当时我坐回原来的椅子,心情有多么沮丧。在我看来,老头儿给我的答案只有一种解释。我的朋友显然和某种犯罪事件有所牵涉,或者是别的什么影响名誉的事儿,而且是家庭荣誉。因此,严厉的父亲送走了儿子,藏起了他,以免家丑外扬。戈弗雷确实有些冒失,不管不顾。周围的人对他影响很大。显然他被某些坏人影响并由此犯罪了。倘若确实如此,真是十分可惜,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有义务找出他来,并想办法帮他。我正在椅子上冥思苦想时,偶一抬头,突然看到戈弗雷就站在我的面前。”

当我的主顾讲到这儿时,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你能继续讲下去吗?”我说,“你的案子的确有些特别之处。”

“福尔摩斯先生,他当时在窗外站着,脸紧贴玻璃。我刚才提到过我曾看着窗外的夜色,因此窗帘一直没有拉上。他的身影就出现在窗帘拉开的地方。因为是落地大窗,我得以看见他的整个身形,可是最让我吃惊的还是他的脸。那是张我从来都不曾见过的苍白的脸。我甚至觉得鬼魂也不过如此。但我和他的眼睛还是相对了,我确定那双眼睛只能属于活人。他看到我发现了他,就跳到后面,在黑夜中隐匿了。

“有某种十分让人惊讶的东西在这个人的样子中,这不仅源自那张惨白的面容,还包括一种更加微妙的东西,也许是一种难以见人的罪责感,这种东西与我稔熟的那个坦率痛快的小伙子截然不同,让我感到十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