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那么,”他怀疑地说,“记住,斯科贝尔的书不正确。”他继续说了起来,一口气讲了两个半小时。回顾所遭遇到的挫折,分析各种可能性,罗列出合理的理论。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亨莉埃塔的存在,然而,不只一次,当他说到犹豫之处时,她便以她那机敏的智慧帮助他往前走一步。她几乎能够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就看清他犹豫的是什么。他现在又有了兴趣,而且自信悄悄地恢复了。他原先就是正确的——主要的理论是对的——确实有不止一种方法来对抗中毒症状。

接着,他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他现在已经都想清楚了,明天一早就会着手治疗。他会打电话给尼尔,让他把两种药剂混合在一起试试。是的,试试。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是不会失败的!

“我累了,”他唐突地说,“我的上帝啊,我累极了。”

然后他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得就像死人一样。

他醒来时,看见亨莉埃塔正在晨曦中对着他微笑,并为他泡茶。他冲着她笑了一下。

“和计划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他说。

“这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你真是个好人,亨莉埃塔。”他的目光转向书架,“如果你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我给你一些好书读一读。”

“我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你,约翰。”

“你不能读斯科贝尔的书。”他拿起那本令人不快的书,“这家伙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她大笑起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对斯科贝尔的指责会使她觉得如此有趣。

但那也是亨莉埃塔时不时会使他感到惊讶的地方。他突然发现,她能够嘲笑他,这一发现使他感到难堪。

他对此很不习惯。格尔达对他只有一片至忠至诚的热心,而薇罗尼卡则是除了她自己之外,从不关心任何事。但亨莉埃塔却会使那么一个小把戏,头往后仰起,半眯着眼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点突然而温柔的、半嘲讽意味的微笑,好像在说:“让我好好看看这个可笑的名叫约翰的人……让我拉远了距离再看看他……”

他想,这就同她半眯起眼睛打量她的作品——或者一幅画时一模一样。那是——见鬼!——那是一种无动于衷的态度。他想让亨莉埃塔只想着他一个人,永远不让她的思想游离于他之外。

(“实际上,这正是你讨厌格尔达的特点。”他内心的小恶魔又一次跳出来说道。)

事实是,这完全不合逻辑。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回家。”多么荒谬,多么可笑的一句话。它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如何,再过一个来小时,他就将开车驶离伦敦——忘记那些带着淡淡的酸臭气味的病人……呼吸着木柴燃烧的青烟、松树,以及柔软湿润的秋叶气息……一想到汽车的运行,就能令人心神舒畅——那种平稳而轻松的加速感。

但他突然想起,事情完全不会是那样的,由于他的手腕轻微扭伤,将不得不由格尔达来开车。而格尔达,愿上帝保佑她,完全不会开车!每次她换挡的时候,他都必须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开口说话。因为从过往痛苦的经验中他了解到,只要他一说话,格尔达的状况立刻就会变糟。真奇怪,没人能够教会格尔达如何换挡——甚至亨莉埃塔也不行。他曾请亨莉埃塔帮忙教她,希望亨莉埃塔的热情也许会比他易怒的脾气更容易起些作用。

亨莉埃塔极爱车。她一谈到车,总是带着一种强烈的热情,就好像别人谈论起春天或初雪一样。

“他难道不是个帅小伙吗,约翰?瞧他的引擎一路轰鸣的样子。”(对亨莉埃塔而言,车总是男性的。)“他用三挡就能爬上贝尔山——一点儿也不费劲——相当轻而易举。听,他空挡慢转得多么均匀。”

直到他突然猛烈地爆发。

“亨莉埃塔,能不能请你稍微多注意我一些,暂时忘掉那些该死的车一小会儿啊!”

他总是对自己的这种突然爆发感到羞愧。

他不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毫无缘由地发生。

对她的作品也是一样。他意识到她的作品是很出色的。他非常喜爱她的作品——同时又痛恨它们。

他和她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就是因为这一点。

有一天格尔达对他说:“亨莉埃塔邀请我去做模特。”

“什么?”仔细想来,他的震惊至今还没有平息,“你?”

“是的,我明天就去工作室。”

“她究竟为什么要请你?”

是的,他当时非常不礼貌。但幸运的是,格尔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看上去对此十分高兴。他怀疑亨莉埃塔像往常一样,并非出于真心,只是好意相邀——也许是因为格尔达曾暗示过她希望能被塑成雕像,诸如此类的事情。

接着,大约十天后,格尔达兴高采烈地向他展示一尊小石膏像。

那件作品十分可爱——技巧相当娴熟,就像亨莉埃塔所有的作品一样。作品对格尔达进行了美化——格尔达显然对此非常满意。

“我认为它太迷人了,约翰。”

“那是亨莉埃塔的作品吗?它毫无意义——完全没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这么个玩意儿。”

“当然,这与她那些抽象的作品不同——但是我认为它很好,约翰,真的。”

他没有再说话——毕竟,他不想毁掉格尔达的欢乐。但他此后一有机会遇到亨莉埃塔,就向她质问此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为格尔达塑那个愚蠢的雕像?你这么做完全不值得。毕竟,你通常创作的都还是些像样的东西。”

亨莉埃塔慢慢地说:“我并不认为它有多糟糕,格尔达看起来十分满意。”

“格尔达是很高兴,那是当然的。她根本就不懂艺术。”

“那并不是件糟糕的艺术品,约翰。它只不过是一座小肖像——没有任何害处,也毫无矫饰之意。”

“你平时并不会经常浪费时间做这种东西——”

他戛然而止,死死盯着一座大约五英尺高的木雕人像。

“喂,这是什么?”

“这是为国际联合展而创作的,梨木的,名叫‘崇拜者’。”

她望着他。他紧紧地盯着它看,接着——突然地,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狂怒地质问她。

“这么说,这就是你邀请格尔达的原因了?你好大的胆子!”

“我一开始还不能肯定你是否能看出……”

“看出来?当然能看出来啦。就是这里。”他将一根指头点在了那宽阔粗厚的颈部肌肉上。

亨莉埃塔点点头。

“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颈部和肩膀——还有那厚重前倾的斜面——那种屈从感——那恭顺的目光。出色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