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玛丽夫人(第2/3页)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

“她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圆滚滚、胖乎乎的,总想站起来,却总是摔倒,就像个圆蛋蛋。她那个好笑的昵称就是这么来的……”

她又顿了顿。

“这几年我读的一些书给了我心灵上的慰藉,都是些心理学的书。有理论认为,人很多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这是种怪癖。有时,在条件最优渥的家庭里,孩子虽然受到精心照料,却会患上这种怪癖。罗纳德小时候曾在学校偷钱,但他不需要那些钱。我现在觉得,他当时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天生就有这种怪癖……”

玛丽夫人用一块小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大人们从小不是这样教育我的。”她不好意思地说,“大人们教育我,每个人都是对错分明的。但不知为何,我不完全认同。”

“人的思维是个未解之谜。”萨特思韦特温和地说,“迄今为止,人类还在摸索当中,试图理解它。除了极度狂热的情况,有些人的本性中缺乏某种‘制动力’。如果我或者你说‘我恨某个人,我希望他去死’,那么这些话一说出口,我们心中便会掠过这个念头。这时,‘制动力’就会自动发挥作用,制止我们。但是,有些人的想法或执念会持续良久,无法消除。他们一心只想赶快达成自己的想法。”

“恐怕你的话对我来说太深奥了。”玛丽夫人说。

“真不好意思,我太掉书袋了。”

“你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太没规矩了?我有时很担忧。”

“不,不是的,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认为,从整体上看,规矩少些是件好事。你应该是在想蛋蛋,嗯,小姐。”

“你可以叫她‘蛋蛋’。”玛丽夫人微笑着说。

“谢谢。蛋蛋小姐听起来很滑稽。”

“蛋蛋任性冲动,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会全心全意扑在上面,谁也拦不住她。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很不愿意她搅入这个烂摊子,但她不听我劝。”

萨特思韦特听出玛丽夫人话里的沮丧,不禁微笑。他暗想:

“不知道她是否有一丝一毫的觉察,是否看出蛋蛋对罪案的沉迷完全是那场古老游戏的新形式,上演的还是女追男的旧戏码。不,她若是想到这一点,一定会大惊失色的。”

“蛋蛋说巴宾顿先生也是中毒身亡的。你也这样认为吗,萨特思韦特先生?还是你认为,这仅仅是蛋蛋的妄断?”

“开棺验尸之后,我们就知道了。”

“那么,是要开棺验尸了?”玛丽夫人一阵战栗,“可怜的巴宾顿太太,真是不幸。我想,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最让人难受的。”

“你与巴宾顿一家走得很近吧,玛丽夫人?”

“的确如此。他们是,以前是,我们很好的朋友。”

“你知道有谁会对这位教区牧师心怀怨恨吗?”

“不知道。”

“他没提过谁?”

“没有。”

“他们夫妇两人关系融洽?”

“他们十分般配,彼此相处很好,与孩子关系也不错。当然,他们生活拮据,巴宾顿先生还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这是他们唯一的烦恼。”

“奥利弗·曼德斯与牧师的关系如何?”

“这个嘛——”玛丽夫人略有迟疑,“他们不是很合得来。巴宾顿一家很同情奥利弗,他也曾经常常在假期去牧师家里和巴宾顿家的儿子们玩。不过,他应该跟那些孩子相处得不是很好。奥利弗不是个受人欢迎的孩子。他常常炫耀自己拥有的财富,自己带回学校的糖果点心,还有他在伦敦的有趣经历。男孩们总是容忍不了这种事。”

“是的。不过后来呢,他长大以后怎么样?”

“他和牧师家的人应该不常见面。实际上,有一天在我家的时候,奥利弗曾经对巴宾顿先生非常无礼。那大约是两年前。”

“发生了什么?”

“奥利弗粗鲁地攻击了基督教,巴宾顿先生则对他耐着性子,克制有礼。但是,这似乎令奥利弗更加恼怒。他说:‘你们这些信教的人都瞧不起我们,因为我父母没有结婚。你们应该叫我罪恶之子吧。有的人能够勇敢面对身上的罪孽,不在乎那群伪君子和牧师说什么。我很钦佩这种人。’巴宾顿先生没有答话,但是奥利弗继续说:‘你不肯回应我。正是教会主义和盲目信仰把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我希望清除世上所有的教堂。’巴宾顿先生微笑着说:‘还有所有神职人员,是吗?’我想他的笑激怒了奥利弗,让他感觉对方没拿自己当回事。他说:‘我痛恨教会的一切主张。装模作样,保守求稳,虚伪矫饰。要我说,该把这个假仁假义的群体打倒!’巴宾顿先生笑了,他微笑起来亲切温和。他说:‘我亲爱的孩子,如果你要扫除所有已建或在建的教堂,那你还是得跟上帝算账。’”

“小曼德斯怎么回应?”

“他似乎吃了一惊,接着重燃怒火,又回到他那副冷嘲热讽的老样子。”

“他说:‘我说的话可能有所冒犯,神父,而且你们这代人都难以接受。’”

“你不喜欢小曼德斯吧,玛丽夫人?”

“我很同情他。”玛丽夫人辩称。

“但你不希望蛋蛋嫁给他。”

“哦,不希望。”

“到底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不善良宽和……而且……”

“嗯?”

“而且,他身上有种感觉,我说不太清。有种冷漠……”

萨特思韦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说:

“巴塞洛缪·斯特里兰奇爵士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他提起过曼德斯吗?”

“我记得他说过,他觉得小曼德斯是个很值得琢磨的人。曼德斯让他想起自己当时正在护理院治疗的一个病人。我说,奥利弗看起来非常强壮健康,接着他说,‘是啊,他身体不错,但他正在堕落的边缘。’”

她顿了顿,接着说:

“巴塞洛缪爵士是个非常聪慧的神经科专家吧。”

“他的同行对他的评价很高。”

“我很喜欢他。”玛丽夫人说。

“关于巴宾顿的死,他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

“他从没提起过?”

“我想没有。”

“虽然你很难讲,因为你对他不算特别了解,但是在你看来,他心里会有什么想法吗?”

“当时他看起来兴致不错,甚至被什么引得很高兴,但高兴的由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晚饭期间他告诉我,他将给我一个惊喜。”

“哦,他真这样说?”

萨特思韦特在回家的路上,仔细琢磨了那句话。

巴塞洛缪爵士想要给客人们什么惊喜?

这个惊喜揭开的时候,会像他表现出的那样令人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