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3/5页)

“我看不出来那次夜探地狱是一场‘假探险’。”我说,“不过那无关紧要。他们跟你说黑彻利是怎么死的?”

“他碰到抢匪,被打晕过去,那些人还将他开膛剖肚。”狄更斯轻声说,他好像很心痛,“当时我就猜想你应该也在那里——在底下的拉萨里烟馆——我也知道你出来的时候看见他的尸体,一定吓得魂飞魄散。”

我无奈地笑笑:“查尔斯,那么侦缉局觉得‘那些人’是谁?”

“四个跳船的印度教徒水手,都是匪徒。他们显然跟踪你和黑彻利到地窖。我猜当时你在拉萨里烟馆(这点警方当然不知道),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歹徒等到黎明前黑彻利在地窖里睡着了,才下手行抢。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他的表和他口袋里的钱。”

“简直荒唐。”我说。

“我同意,毕竟黑彻利块头那么大。”狄更斯说,“他扭断了其中一名抢匪的脖子,因而激怒了其他三个人。他们用某种棍棒敲晕黑彻利以后,就……做了他们做的那件事。”

真是天衣无缝,我心想。对于他们弄不懂的事,苏格兰场想必都有一番说辞。“那么侦缉局又是怎么知道嫌犯是四个印度教水手?”

“因为他们活捉了另外那三个。”狄更斯说,“那第四个人的尸体被人发现浮在泰晤士河上,警方才循线逮到他们。抓到以后让他们招供,警方也从他们身上搜出黑彻利刻字的怀表、皮夹和钱。警方对那些歹徒可没有手下留情……很多警探都认识黑彻利。”

我听得猛眨眼,他们说起谎来可真是严密。“亲爱的查尔斯,”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点恼火,“这些事都没有登在报纸上。”

“当然没有。我说过了,警方对这三个杀警凶徒毫不留情。那三个人都没有活到出庭受审。对媒体来说,黑彻利探员命案根本没有逮捕过任何嫌犯。事实上,媒体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件命案。伦敦警察厅大致上还算是个优良的政府机关,但他们跟我们大家一样,也有他们的黑暗面。”

我只能摇头叹息:“查尔斯,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要跟我道歉?因为你拿祖德的事骗我,然后利用地窖和平底船上演一出闹剧?因为你没跟我说——你认为的——黑彻利死因?”我想起我无数次看见祖德、跟菲尔德谈祖德、听巴利斯探员谈祖德、看见投入祖德门下的爱德蒙·狄更森、在地底城看见祖德的喽啰,又在楼顶城看见神庙。我亲眼看见过祖德写的字条,看见祖德坐在我家跟狄更斯谈话。我不会因为狄更斯在这个美丽星期天撒的小谎就相信我自己疯了。

“不,”他说,“那不是我道歉的主因,只是次要的附加元素而已。威尔基,你还记不记得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后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情景?”

“当然记得,你跟我说了你第一次见到祖德的经过。”

“在那之前。你刚踏进我办公室的时候,你记得当时我在做什么,我们又聊了什么吗?”

我费了点儿心思去回想,最后我说:“你在玩你的表,我们讨论了催眠术。”

“亲爱的威尔基,当时我把你给催眠了。”

“不,查尔斯,你没有。你忘了当时你说你想要晃动你的表,我挥手制止了你?你自己也承认我的意志力太强,不会轻易受任何磁流作用控制。之后你收起怀表,开始叙述火车事故经过。”

“没错,威尔基,我的确说你的意志力太强,没办法被催眠,但那是在我让你陷入催眠状态十分钟后的事。”

我哈哈大笑。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拉了拉帽檐,以免阳光直射眼睛。“查尔斯,现在你真的在说谎……到底为什么呢?”

“威尔基,那是一种实验。”狄更斯说。他低垂着头,让我想起他那只苏丹。如果当时我手上有他的猎枪,肯定会像他收拾苏丹那样收拾了他。

“即使在当时,”狄更斯说,“即使早在那个时候,我已经隐约有个小说构想,是关于人被催眠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根据催眠暗示做出某些……行为。我承认我特别好奇这种催眠暗示会如何影响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也就是某个拥有经过千锤百炼的专业想象力的人。我还得进一步承认,我希望这个有创意的人,也就是这个作家,平时大量使用鸦片。因为鸦片是我构思中的这部悬疑小说里的主导动机。”

听到这里,我不但狂笑,还拍打大腿:“太妙了!哦,太妙了,查尔斯!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命令我——借由你的催眠控制,在你把我从昏沉中唤醒以后相信你告诉我的祖德传奇?”

“我没有命令你去相信,”狄更斯愁眉苦脸地说,“我只是暗示。”

我用双手拍击双腿:“哦,妙极了。接下来你要告诉我你运用狄更斯的非凡想象力与对惊悚事件的喜好,凭空捏造了祖德这个人物!”

“不是那样。”狄更斯说。他转头望向西边,我敢发誓他眼眶里含着泪水。“因为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梦见祖德,梦见那个怪物出现在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现场,穿梭在罹难者与濒死伤者之间,就像我描述的一样。我把祖德的假想故事跟真实生活中的恐怖经验融合交织在一起。”

我笑得合不拢嘴。我摘下眼镜,一面用涡纹手帕擦抹额头,一面摇头赞叹他竟然这么大胆地跟我说这些话,玩这种把戏。“所以现在你的意思是祖德是你梦见的人物。”

“不,”狄更斯说,“我最早是从菲尔德口中听见祖德的传闻,那是斯泰普尔赫斯特之前十几年的事了。至于我为什么把菲尔德执迷的幻想故事交织在我的噩梦里,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菲尔德的幻想故事?”我叫道,“现在又变成是菲尔德捏造出祖德!”

“亲爱的威尔基,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前,你应该知道我写过一系列有关犯罪与伦敦的短文,刊登在我当时办的杂志《家常话》上,那已经是1852年的事了。十几年前菲尔德在过去的凯瑟琳剧院担任业余演员,当时有个认识他的演员介绍我跟他认识。19世纪50年代早期,菲尔德陪着我夜访大烤炉的过程中,跟我说了他心里那个幽灵祖德的事。”

“幽灵,”我重复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菲尔德精神错乱?”

“刚开始还算正常,”狄更斯说,“后来他精神崩溃。我跟他在侦缉局的同僚和长官聊过这件事,也找接替他探长职位的那个人谈过。”

“为了祖德精神崩溃。”我讽刺地说,“因为他幻想有个名叫祖德的埃及神秘主义杀手。”

“没错。一开始那不是幻想。菲尔德升上探长那段时间发生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谋杀案,全都没有侦破。其中有些似乎牵连上几件菲尔德早年没能解决的案件。那段时间警方逮捕到的东印度水手、马来人、中国人和印度教徒都把责任推到某个名叫祖德的幽灵人物身上。细节始终模糊不清,但基本情节大致相符,都说这个怪物来自埃及,是个连环杀人犯,能够用心灵力量和古老宗教仪式操控别人,还说他住在地底下某种巨大神庙里,至少根据某些吸食鸦片的暴徒所说,他住在泰晤士河底下的神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