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3/5页)

我们合力将那截厚木板组成的沉重格梯搬到房间正中央,巴利斯尽管衣着破烂、浑身脏乱、满脸胡子、发如飞蓬,一副食不果腹的模样,却依然力大无穷,他用梯子顶端撞开破裂塌陷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一块隐藏的木板被梯子末端撞得往上飞,露出一块漆黑的矩形。

巴利斯把梯子架在这个黑洞内缘,说道:“你先上。”

“我不要。”我说。

他又点燃另一根火柴,我看见他深色胡子之间的白色牙齿在闪烁。任谁见到那口健康牙齿,都会知道这个满口剑桥腔的巴利斯不是蓝门绿地新庭区这些悲惨街道的正牌居民。“那好吧,”他轻声说,“我先上去,到上面我会再点一根火柴。我口袋里有一盏小型警用牛眼灯,跟你的手枪放在一起。等你上来的时候,我会点亮提灯。相信我,先生,上面绝对安全。不过,如果你打算溜下那些楼梯恐怕就不太安全,到时候我还得下去追你。”

“看来你凶狠如昔。”我不屑地说。

巴利斯轻松笑道:“是啊。远超过你的想象,柯林斯先生。”

他爬上梯子,我看见上面暗处出现火柴光亮。有那么一秒我考虑是不是该拉下梯子,跑向门口和楼梯,可是我感觉得到巴利斯出奇稳固的手紧抓梯子上端,也想起他把我推上木板桥和楼梯的那股蛮力。

因为过去一年来我持续变胖,我笨手笨脚地爬上梯子,然后双膝着地在上面霉味扑鼻的空间摸黑往前爬。我甩开巴利斯搀扶的手,自己站起来。他点亮提灯。

阿努比斯的乌黑狼首赫然出现在眼前。我连忙转身,不到一点八米外有一尊高两米的奥西里斯雕像俯视着我。奥西里斯穿着一袭白衣,头戴白色高帽,手里不可或缺地拿着弯钩与连枷。

“这边。”巴利斯说。

我们沿着这座昔日阁楼中央往前走,两边屋檐下有更多高大雕像。我左边是鹰头荷鲁斯;右边是有着一颗兽头与弯曲长鼻的赛特。我们走在鹭头托特与猫脸猫耳贝斯特之间。我看得出来有一部分陷落地板新近重新整修过。就连安放神像的壁龛里的天花板也改装过,建造成老虎窗,方便神像挺直站立。

“这些都是熟石膏塑像,”说着,巴利斯带我走向阁楼深处,手里的提灯来回摆动,“即使这里的地板重新铺过,也撑不了石像的重量。”

“我们上哪儿去?”我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阁楼尽头有个正方形出入口,巴利斯拉开一块遮挡风雨与鸽子的帆布。这个相当新颖的玄关边框是新鲜木料建造而成。闪电照亮这个开口,潮湿的晚风像臭糖浆似的吹送进来,将我们团团包裹。这道门的门槛上有一块不到二十五厘米宽的木板,往前延伸三点五米左右,直达对面的漆黑缺口,底下十五到十八米处是一条小巷。暴风雨前的风势已经增强,门口的帆布啪嗒啪嗒响,像猛禽的沉重翅膀。

“我不过去。”我说。

“你必须过去。”巴利斯说。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抬上门槛,再推到木板上。他另一只手拿着提灯照亮那狭窄得不可思议的木板。我还没迈开脚步,就几乎被狂风吹落。

“走!”他喝令一声,又把我推向那要人命的高空。灯光消失了片刻,我发现巴利斯半蹲下来,把我们背后那片帆布固定在钉子上。

我双手向两侧平举,心脏怦怦狂跳。我将一只脚跨到另一只脚前面,拖着脚步往前移动,像正牌特技演员出场前串场的马戏团小丑。闪电在附近一闪而逝,紧接而来的雷鸣像摊开的巨掌击向我。我走到那条荒唐木板桥中途时,渐强的风把我的披风吹得翻到我脸上。

然后不知怎的我来到对面,可是这里的帆布绷得像鼓皮一样牢固,我进不去。我害怕地蹲下来,紧抓周边宽仅一厘米的木框,感觉我们脚下的木板上下弹跳,也开始滑动,将要脱离门槛。这时巴利斯到了。

他粗壮的手臂从我背后伸过来(如果当时我稍微动一下,我们俩就会一起坠楼而亡),在帆布某个缝隙摸索,之后摇晃的灯光照出一道缺口,我赶紧扑进这第二间更大的阁楼。

等在这里的是盖布,绿皮肤的大地之神;还有戴着蓝天与金色星辰头冠的努特;破坏之神赛克麦特狮口大张发出怒吼;猎鹰头拉神就在附近;顶着牛角的哈托尔;头顶王座的伊西斯;戴着羽冠的阿蒙……全员到齐。

我发现自己双腿虚弱无力,再也站不住。我坐在铺在这间大阁楼中央的全新木地板上。在靠近泰晤士河的南侧屋顶上有一扇近期安装的圆窗,直径大约三点五米。圆窗的玻璃与木框就在一座木造圣坛正上方。窗子做工细致,镶嵌着还没因地心引力下陷的高质量彩绘厚玻璃。玻璃里那一圈又一圈同心圆金属线很类似我想象中海军船舰上的奇特瞄准器。

“那个指向犬星,天狼星。”巴利斯说,此时他已经固定好帆布,熄掉提灯。几乎连续不断的闪电已经足以照亮这间大阁楼。阁楼空荡荡的,只有我们、黑暗国度诸神和那个覆盖黑布的圣坛。“我不知道天狼星为什么会在他们的祭典里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柯林斯先生,我敢说你可能知道。他们在伦敦的各处阁楼巢穴里都能找到这样一个对准那颗星的窗子。”

“各处巢穴?”我的声音听起来跟我内心一样震惊。甲虫太兴奋,在当时勉强称得上我大脑的谜样灰色物质里绕着歪扭的圆圈,真叫人痛不欲生。我的眼球仿佛慢慢在充血。

“祖德的追随者在伦敦到处都有这样的阁楼巢穴。”巴利斯说,“有几十个,其中某些串联六间以上的阁楼。”

“所以伦敦既有地底城,也有楼顶城。”我说。

巴利斯充耳不闻。“这个巢穴已经废弃几星期了,”他说,“但他们会回来。”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巴利斯再次掀开提灯,把光线照向一部分墙面和陡峭的天花板。我看见禽鸟、眼球、波浪线条、更多禽鸟……我在大英博物馆的学者朋友所谓的“象形文字”。

“你看得懂这些字吗?”巴利斯问。

我正要回答,却深感震惊地发现,我读得懂那些图像单字和句子。“而后托特走上前来!托特,他的话语变成玛阿特……”

那是为新生儿命名与祈福仪式的一部分。那些字都镌刻在天花板的衰朽木板里,不是涂写上去的,就在正义女神玛阿特正上方,玛阿特头发里插着一根羽毛。

“我当然读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又不是博物馆导览员。你这是什么问题?”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天晚上这个谎言救了我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