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页)

“亲爱的威尔基,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也知道我根本不相信什么鬼魂和通灵之类的事,我在演讲时和文章里已经说得够多了。但我确实是磁力作用的专家,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精通这门学科。

“根据希罗多德和亚历山大学派的革利免的说法,以下这个用在临终者身上的祷告词和催眠控制已经在埃及重要人物的葬礼上施行一万年之久:

“‘赐予人类生命的神啊,祈求你给予亡者的灵魂有利审判,让它顺利前往永生的国度。’

“不过威尔基,你也发现他们留住了某些灵魂。用他们的磁力作用留住某些特定灵魂,把它们带回来。法老王拉美西斯是如此,你我认识的那个祖德也是如此。”

狄更斯停下脚步,我在他身旁站定。虽然刚刚我们的速度没有狄更斯平时那么疯狂,但离盖德山庄也只剩不到一公里路。我不得不承认过去二十分钟内狄更斯低沉的声音和语调让我陷入半催眠状态,完全没留意到周遭的一切。

“威尔基,你会不会觉得这些太乏味?”他的深色眼眸有着尖锐与质疑。

“没有的事,”我答,“太吸引人了,非常奇幻。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听狄更斯本人说《天方夜谭》的故事。就算有机会也不是天天听得到。”

“奇幻,”狄更斯重述我的话,淡淡笑着,“觉得太奇幻,不像真的?”

“查尔斯,你是在问我相不相信祖德跟你说的这些是真的,或在问我相不相信你告诉我的是真话?”

“二选一,”狄更斯说,“其实二者皆是。”他专注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我不知道祖德讲的是真是假,”我说,“不过我相信你转述他的话的时候并没有骗我。”

亲爱的读者,我没说实话。这个故事太荒诞,我不但没办法接受,也不相信狄更斯会信以为真。我记得狄更斯曾经告诉我,他童年时期最喜欢的读物是《天方夜谭》。此刻我怀疑斯泰普尔赫斯特意外事故诱发了狄更斯幼年时期的某种性格倾向。

狄更斯点点头,仿佛我答对了小学老师的问题似的。“亲爱的老朋友,我应该不需要提醒你这些信息都不能泄露出去。”

“那是当然。”

他笑得几乎有点儿稚气:“就算我们那位菲尔德探长朋友威胁要把女房东和管家的事公之于世也一样?”

我挥挥手撇开不谈。“你没有谈到祖德故事的重点。”我说。

“没有吗?”

“没有。”我断然答道,“你没说。比如他为什么出现在斯泰普尔赫斯特?他从哪里来?他对那些伤者或死者做了什么?……我记得你说过,这个叫祖德的怪物像是在窃取濒死者的灵魂。还有他到底在地下墓室底下的隧道河流尽头的山洞做什么?”

“我们快到家了。”说着,狄更斯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剩下的故事我就不说了……我直接回答你的问题。首先,有关祖德为什么出现在斯泰普尔赫斯特,黑彻利的调查结果和推论都没有错,他确实躺在行李车的棺木里。”

“我的天!”我惊呼一声,“为什么?”

“就是我们猜测的原因,威尔基。祖德在伦敦和整个英格兰都有敌人,那些人想找到他,对他不利。我们的菲尔德探长就是其中之一。何况祖德既不是英国公民,也不是受欢迎的外国访客。事实上,在官方的认定与所有档案里,他已经死亡超过二十年了。所以他才会躺在棺材里从法国回来。他去法国是为了与教友晤面,并且会见催眠术专家。”

“太神奇了,”我说,“那么他在事故现场的行为又做何解释:偷偷摸摸俯在伤员上方,等你过去那些人就都死了。你还说他在‘窃取灵魂’。”

狄更斯笑了笑,把手杖当成大刀挥劈,砍断路旁一株野草。“亲爱的威尔基,这就证明如果不明白来龙去脉,即使训练有素的聪明人也会看走眼。祖德并不是在窃取那些垂死的可怜伤员的灵魂。恰恰相反,他是在催眠他们,减轻他们的痛苦,并且念诵古埃及丧礼的祷词,让他们一路好走,用的正是我几分钟前念给你听的那些词句。他就像天主教徒对临终者施行圣礼,只是他用的是睡眠神庙的仪式。他相信他是在帮助死者的灵魂顺利去到他们各自信奉的任何神祇面前接受审判。”

“太神奇了。”我又说一次。

“至于他在英国的过去以及他为什么住在地底城,”狄更斯接着说,“祖德当年来到英国的经过与他跟水手之间的争执和凶杀之类的事,都跟老烟鬼萨尔描述的一样,只是完全相反。二十多年前祖德奉派从埃及来到英国寻找他的两个表亲,是一对年轻男女双胞胎,他们专精另一项古埃及技艺,也就是读心术。祖德身上带着几千英镑现金,行李箱里还装着更多黄金。

“他到英国的隔天晚上就被抢了,在码头上被英国水手抢劫。对方拿刀凶狠地砍杀他,他就是这样失去了他的眼皮、耳朵、鼻子、一部分舌头和手指。凶手把他当成尸体扔进泰晤士河。后来地底城的居民发现了在河里载浮载沉的他,把他带到地底下等死。可是祖德并没有死。就算他死了,他也把自己给救了回来。原来当天晚上他在被不知名的英国暴徒打劫砍剁殴打刺杀的当下就将自己深度催眠,让他的灵魂,或者说他的精神体,在生死之间保持平衡。地底城的拾荒者找到的确实是一具没有生命迹象的死尸,但他们关切的谈话声将他从磁性睡眠中唤醒,一如他自我催眠时给自己下的指令。祖德复活了。为了报答救他的那些可怜人,他就在恩人的地底住处建造了这座图书馆兼睡眠神庙。直到今日,他仍旧在那里用他的古埃及仪式尽他所能医治或协助有需要的人,并且为那些他救不了的人减轻死亡的痛苦。”

“你把他说得像圣人。”我说。

“从某种角度看来,我觉得他是。”

“他为什么不回埃及去?”我问。

“哦,他回去过。威尔基,他回去过,偶尔回去一趟,去探视他的学生和教友,或协助办理某些古代祭仪。”

“但经过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一直回到英国来?”

“他还没找到他的表亲,”狄更斯说,“而且如今他觉得英国跟埃及一样,都是他的祖国。毕竟他有二分之一的英国血统。”

“杀了冠他姓名的那头山羊后,他还是吗?”我问。

狄更斯没有回答。

我说:“菲尔德探长说你的祖德——医者、催眠术大师、基督般的悲悯者与神秘主义者——过去二十年来谋杀了超过三百个人。”

我预期他会大笑。

狄更斯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他还在观察我。他说:“威尔基,你真的相信跟我对谈的那个人杀了三百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