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7页)

“他笑了,威尔基。我又看见他间距过大的古怪小牙齿。牙齿里的粉红色舌头似乎格外灵活,忙碌不堪。‘狄更斯先生,你这个人好奇心很强,’祖德对我说,‘我是从你写的许多精彩书本和故事看出这一点的。你所有的作品我真的都非常喜欢。’

“‘先生,谢谢你,你过奖了。’我回应他。亲爱的威尔基,你不难想象那股子诡异感:坐在地表以下的地底城这座庙宇般的图书馆里,身边坐着自从斯泰普尔赫斯特灾祸之后就频繁出现在我梦中的怪人,听他赞美我的作品,仿佛我才刚在曼彻斯特结束一场朗读会似的。

“我还没想到合适的话题。祖德把茶倒进我面前那个漂亮的杯子里,说道:‘我相信你有问题要问我。’

“‘祖德先生,你说得没错。’我对他说,‘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的问题太唐突或太私人。我得承认,我对你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的背景,想知道你为何藏身在这个地方;还有,斯泰普尔赫斯特灾难那天你为什么出现在那班从福克斯通开往伦敦的火车上,等等的一切。’

“‘那我就把一切告诉你,狄更斯先生。’我这位古怪的谈话对象说道。

“亲爱的威尔基,接下来大约半小时的时间里,我就坐在那里喝茶听故事。你现在就想听听祖德的人生故事摘要,或者改天再说?”

我环顾四周,我们离盖德山庄不到一千五百米,我发现自己因为快步走了那么远的路,已经气喘吁吁。但我太专心聆听这段难以置信的故事,连头痛都给忘了。我说:“当然,狄更斯。把故事结局说来听听。”

“亲爱的威尔基,这不是故事结局,”狄更斯说。他每跨两步,黑刺李手杖就起落一次。“反倒更像是开头。我先跟你说说祖德那天晚上告诉我的话,但只能说个梗概,因为我们的目标已经进入眼帘了。”

“那个自称祖德的人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埃及人。他父亲名叫查尔斯·弗雷德里克·福赛特,出生在18世纪末,剑桥大学毕业,是个土木工程师,只不过,他真正热衷的是旅游、探险和文学。威尔基,我已经查过资料,这个福赛特是个作家,写过小说和非小说类文章,但比较知名的是他的游记。他也在巴黎读过书。当然,那是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的事,所以英国人敢于再次进入法国。福赛特在巴黎结识了很多曾经追随拿破仑到埃及探险的科学家。他听到许多精彩描述,渴望亲自去体验那些异国风情。比如被法国炮兵队胡乱射击打掉鼻子的人面狮身像,还有金字塔、当地的人们、城市,当然还有那里的女人。当年的福赛特是个年轻单身汉,法国人口中那些头罩面纱、描画深色眼线、充满魅力的伊斯兰教妇女让他心痒难搔,所以他期待的并不是单纯的旅行。

“短短一年内福赛特就安排妥当,准备跟随一家英国工程公司前往埃及。那家英国公司承包一家法国公司的工程,福赛特是在巴黎的社交场合结识那家法国公司的负责人的。这家法国公司受雇于埃及的年轻君主穆罕默德·阿里。阿里正是第一位将西方知识引进埃及的君主。

“身为工程师,福赛特见到金字塔、各种庞大建筑废墟与尼罗河运河系统展现的古埃及人智能,简直叹为观止;作为一名探险家,他为开罗与其他埃及城市欣喜若狂;当他远离都市,到尼罗河上游探访其他古代遗迹与偏远城市时,更是乐不思蜀;身为男人,他发现埃及女人果然一如法国男人所形容,充满神秘魅力。

“福赛特是在到开罗的第一年遇见日后将成为祖德母亲的那个女人的。当时英国与法国工程师和其他承包商的住处跟一般埃及小区隔离,而那个女人就住在工程师住处附近。福赛特住的是地毯仓库改建的房舍。那女人来自亚历山大城一个古老的富裕家族,丈夫生前在开罗经商。她通晓英语,经常参加英国工程公司主办的各项餐会和聚会。她名叫阿密喜,意思是‘花朵’,很多英国人、法国人和埃及人都告诉福赛特,她有种人如其名的含蓄美。

“尽管当地伊斯兰教徒歧视欧洲人和基督教徒,福赛特追求小寡妇却毫不费力。有好几回阿密喜甚至在当地妇人聚集的沐浴场附近‘不经意地’让福赛特目睹她没戴面纱的脸庞。在埃及这等于是女方默许了婚事。后来他们依照伊斯兰教律法成亲,婚礼一切从简:祖德的未来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婚礼就算完成。

“十个月后,那个我们称为祖德的男孩出生,他父亲将他取名为贾斯珀。这名字对孩子的妈妈和邻居没有任何意义,对孩子未来的玩伴也是一样,那些孩子总是把这个混血儿当雇来的骡子般殴打。孩子出生后将近四年时间,福赛特以栽培英国绅士的方式教养他,规定在家里只能讲英语,利用空闲时间亲自授课,还说将来要送孩子到英国的好学校受教育。在这方面阿密喜没有权利发表意见。万幸的是,小贾斯珀·福赛特·祖德的父亲经常到远离开罗、远离妻小的地方工作,离家的时间比在家多。小贾斯珀跟妈妈上街时总是穿得一身破烂。阿密喜知道绝不能让其他埃及大人小孩知道小贾斯珀家境有多好。他那些玩伴甚至其他埃及人如果知道他的异教徒父亲多么有钱,很可能会谋杀这个肤色白皙的孩子。

“接着,福赛特在埃及的工作结束了,他忽然决定回到英国展开新生活,就跟当初一时性起来到埃及一样突然。他就这么抛下他的伊斯兰教徒妻子和混血儿子,连一封道歉的信函都没有。他们从此没收到过他的消息。

“如今祖德的母亲双重失德:先是嫁给异教徒,而后被那个异教徒抛弃。她的朋友、邻居和亲友都为此责怪她。某天她沐浴时被几个蒙面男子拖到某个庭院,在一群同样蒙了脸的男人面前受审。后来她被定罪,先被绑在驴子鞍座上,在一群当地警探和咆哮男人簇拥下游街示众,再被另一群男人以乱石击毙。那些身穿黑袍、蒙着面纱的女人则站在屋顶或门口心满意足地观看。

“阿密喜死后,警探赶到福赛特在工程师总部附近的河边仓库旧家抓那男孩,男孩却已经消失无踪。家里的仆人、邻居和亲友都否认曾收留他。警方搜索了一干人等的住家,却找不到那孩子。那孩子的衣服和玩具还原封不动留在家里,仿佛他只是从屋里走到庭院,然后被动物带到空中或拖进河里。众人猜测:某些好心的邻居或仆人听说阿密喜因为失德被判死刑,便马上叫四岁的贾斯珀去逃命。小贾斯珀只身逃进沙漠,结果在荒郊野外丧命。